我因为一场事故去世了。
再次醒来时,身处于望不到头的队伍中,他们基本全都面如死灰,整条队伍静得有些吓人。
而两侧各有一个身着制服的人来回走动,时不时停下与某个人对话。我管他们叫监察员。
我站了很久,队伍始终保持着龟速前进,我甚至不清楚队伍的尽头是什么。
突然一个人朝我搭话。
“伦·施特华德,你还好吗?”
是来自左侧的监察员,他手上拿着一块板子,上面一页纸贴有我的照片,似乎记载着关于我的事。
“你觉得我算好吗?”
“至少你不用下地狱?”
“如果上天堂都能当好事,那我宁可不来这里。”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么?”监察员没接我的话,又抛出新的问题。
“行吧。也许我是吃烤肉噎死的。”
“并不是。你于2010年2月24日晚上7点45分,在温华街16号道路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事故?那我怎么没任何关于事故的记忆?
“怎么死的?”
“一辆高速行驶的无人卡车,将你压成了一滩肉泥。”
“等等,为什么卡车上没人?”
“可能是溜坡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是高速行驶。”
“因为当时的速度超过了80KM/H,懂么?”
“也许我还有得救?”
“你该去问汉堡里的牛排能不能变回一头牛,而不是问我。”
监察员无趣的走开了,挑选了另一个人继续询问。
我隐约听到在我前面的妹子嘀咕着悄悄话。
她说下辈子想成为一条鱼。
这怎么行?为什么不当人了?
我试着搭话,但她并没有理我。
右侧的监察员朝我投来了犀利的目光,并缓缓走来。
“我说你,别随便搭话!”
“我只是想告诉她,下辈子待自己好点。”
“我怀疑你还有反抗倾向,请跟我来一趟。”
“不。不是。等等。你在说什么?”
监察员死死握紧我的手腕,企图将我赶出队列。
我不清楚自己将要被带到哪去,潜意识告诉我准不是个好地方。
我没有乖巧的配合,反而和监察员扭打了起来。
“该死!好大的力气!”
“不是我吹,我生前很喜欢运动!”
“那你下辈子躺轮椅去吧!”
“不!救命!救命啊!”
我朝队伍大喊,可他们只投来冷漠的神情。天哪!他们怎么这么无情!
再这样下去,我的下辈子可就不妙了。
我四处张望,看到监察员背后的墙面有一堵奇怪的门。怎么说呢,门板好像是水做的,五彩斑斓的水门。
于是我使出全身力气将监察员逼近水门,他好像变得更慌张了。
“等等!别进这扇门!你不想活了吗?!”
这次换成监察员想放开我的手,却被我死死攥紧,他跑不掉了。
“嘿!就算是地狱,也让你体会一下和我同等的境遇吧!”
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兴奋地拖动着监察员撞入水门。
刚一碰上门面,我们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吞入,又仿佛从高空中无伞跃下。监察员抱头哭喊,而我大笑。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底下先是看到了云层,我们冲破了。再下面,是灯火繁华的建筑群,我们将要毫无保护的砸到地面了。
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我们会成为两滩鲜活的肉泥吧……实际上却没有发生这种事。身体像裹着一层厚实的棉花,接触地面只轻轻回弹了几下,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我们还活着!
正当我想和监察员分享喜悦之际,侧面迎来了一辆大卡车。我抱着监察员尖叫着,沦为了大卡车轮子下的亡灵……
不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身体竟然完好无损,不如说大卡车并没有实际接触到我的,而是直接从我们的身体上穿过去了。这不如说是——
我们本来就不是活人。
++++++++
我先花了一分钟确信自己正身处现实世界,随后望向监察员,他站得像根竹竿,高举双手,嘴里呢喃着细语。
“监察员,这什么奇怪的仪式?”
……
他居然不理我。
那就不管他,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没记错的话,这里便是我从小到大成长的城镇。这里正是温华街16号道路。
正值二十岁的年华,却葬身于此。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看看杀死我的人在哪里。
这时我又冒出了一个想法——死掉前我在干嘛?
完全没有头绪,记忆被吞噬得太多了吗?我甚至想不起自己住在哪儿,更提不出父母的名字。
一边思考着,我向前踱步几下。
“你要到哪里去?!给我站在原地!”
还在召唤星辰的监察员呵斥住了我。
“所以说你在干嘛?”
“这还用问吗?给边境发信号啊!私闯人界可是大忌,只要回去后好好解释,或许还能保住我的职位。”
“那我呢?”
“你当然得下地狱去!”
“不能投胎转世?”
“绝对不能!”
那可真是个坏得透顶的消息。
“话说你干嘛不直接回去汇报情况呢?哦我懂了,是你回不去吧?”
“你、你就尽管嘚瑟,到时候可别向我求情!”
“为什么要把错误归到我身上?你白痴吗?”
我决定暂不理他,心里想着到处逛逛,兴许能想起一些什么事情来,即便监察员像个跟屁虫一样在我身后乱吠。
夜晚的寒风击打在我身上,可我再也感受不到冷与热,或是疲与饿。因为我们是幽灵般的存在,我们可以随意穿越任何障碍物。
然后我发现除了我们,周围还有很多幽灵存在,可他们大多失去了身体的一些部位。
“为什么他们比我们更像幽灵?”
“当你干涉人界的时候,就会永久消耗掉身体的一部分,最后剩颗脑袋的时候,就只能再活一天了。你懂了吗?”
“原来如何。”
这人形字典可真好用。
“等等,你刚才没在想什么失礼的事吧?”
“没有。说起来咱们还没好好认识一下呢。”
“对于即将下地狱的人来说,没啥好认识的。”
“是吗?我叫伦·施特华德,你呢?”
“我有必要告诉你名字吗?”
“行吧,娘娘腔。”
“别那样叫我!”监察员指着我的鼻子说,“叫我朱迪。”
正如盖过眼睛的平刘海,他和他的名字一样娘们。
“你最好待在原地不要走动。”朱迪警告我。
对于一个跟我直说要下地狱的人,让我不要到处乱走乖乖等死,我会去听他的话?当然不。
“知道人为什么长着两条腿,狗却有四条腿吗?”
朱迪摆手摇头。我就知道他猜不出。
“不用来走路,你难道还爬着不成?”
于是我沿着16号道路前行,前方或许有我的家也说不定。
朱迪就像个跟屁鬼一样在我后头,当我一会儿没注意他时,他手上多出了一台破旧的只有巴掌大的收音机。
——滋滋。滋滋。
无论怎么调试,收音机一律发出噪耳的声音。
“你想把它变成对讲机不成?”我嗤笑着说。
朱迪只飘来一个不屑的眼神,就又继续捣鼓他手中的破烂了。
“当心!”
有人大喊。
一个酒瓶从上空坠落,砸了个粉碎,引起周围人一阵惊呼。
围在大楼前的人群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望着顶楼,一个人正坐在围栏外面。
“天哪!他就像我儿子那么大,怎么就……”一个老妇人为他祈祷。
“跳啊!跳啊!”几个年轻人一边拿着手机录像,一边怂恿。
“他死定了。”朱迪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有些人是不是很清晰,有些人却很模糊?”
这么说来确实是。我还以为我有近视眼来着,周围人糊得基本看不到脸,可坐在楼顶上的人却看得很清楚。
“通常越接近死亡的人,半只脚就已经踏入这边的世界来了。”
“那如果我救了他呢?”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除非你想遭遇比下地狱还痛苦百倍的事。”
这世上还有比下地狱还恶劣的刑罚?
“况且他真的死定了,你为什么非得救他不可?”
“我就想试试看。要不要打赌?如果我救了他,你就得答应我件事。”
“呵,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否则我跟你回去,绝不反抗。呃……还会帮你作证。”
“那行。”
交易成立,我们便立刻爬上这座大楼。当然是徒步,别问为啥不能飘上去。
门锁被撬开了,消防员还没到场,楼顶也没有其他劝说他的人,看来这里成为我的专场了。
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红发青年坐在围栏外,手里握着酒瓶对着嘴直灌,看他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就会摔下去。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人生!”
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随手就把酒瓶往下丢。
我赶在他扔下一个酒瓶前来到围栏边上,站了良久。……老实说,我有点恐高。
转念一想,刚才从云端上摔下时屁事没有,我的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
“嘿!老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蠢货,他又听不到。”
身后传来了朱迪的嘲笑。
“我说朱迪,咱们就不能让时间……往前倒退一点?”
“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坏主意,假设可以让时间倒退,我还会和你打这个赌吗?”
“那我能做些什么来阻止他?”
“或许你试着洗脑他。不过你若是干涉了,你的罪名就会更多。”
“感谢你的提醒。”
“当然是为了我。”
听了朱迪的建议,我伸手做出摸头的动作,当然我们触摸不到活物,手掌很自然的穿透了青年的脑壳,然后——
脑海一片空白。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一个人在纯白的海洋中度过了很久很久。
“施特华德!伦·施特华德!回话啊!该死!”
回过神时,朱迪言辞激烈地摇晃我的身体。
“朱迪,我怎么了?”
“我早该提醒你别沉进去的!你还得帮我作证!”
我扶额回想,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这个可怜的青年,竟然会遭遇到这种事。
“朱迪,我,我看到了这个人的一生,我刚开始在里面帮他进行疏导,但好像没用,记忆毕竟只是过去发生的。”
“嗯哼,所以是我赢了。”
“不,还有解决的办法。”
说完,我又再次将手放在青年头上,深深的沉了进去。
不一会儿,我的意识回来了。
红发青年打了个激灵,他很不可思议地扫视四周,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哇啊!我怎么会……哇啊啊啊啊啊!”
青年下意识抓住栏杆,就连那一丝醉意也被吓跑了。
最终他凭一个人回到了栏杆内侧,扶着墙往楼下去了。
他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至少现在他的面容异常模糊,那不会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朱迪瞪大的双眼,直抖着我的肩膀质问我。
“你做了什么?快告诉我!”
“原来监察员并不是全知全能?”
“我是刚来一个月的新人。别废话,快告诉我你干了什么!”
“很简单,把他轻生的导火索掐灭,他就自然不会跳下去。所以我抹去了他那些不好的记忆。”
“就这?行吧,你赢了。”
朱迪还是很难以置信,鬼魂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