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我僵硬的表情,声音的主人缓缓带上了门。锁舌与锁孔发出“咔”的声响,门页嵌进门框,将走廊的枪栓声隔绝。
“没大事吧?对人动量麻醉弹用于实战还是第一次,我没想到你竟然,”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木桌上,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一点抵抗都不做,还是说……”
他直起身子,仔细端量着我。
“你的能力,对实战一点用也没有?”
我也在观察这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黝黑的脸上棱角分明,但笑容却很和善。我调动知晓查阅他的名字,开始的几秒一无所获。能将自己的信息隐藏抹去到这种程度,可不简单。我忍住头部的胀痛,知晓刹那间扫遍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才在某份被锁在保险箱的纸质文件上找到他的名字—雷思贤。保险箱放在一间特指的房间里,房间坐落的地方,是被伪装成野外的军事基地。房间被多种装置围绕,我用知晓顶多可以解析出它们与信号干扰有关。这沓文件上标注的日期是十五年前。除了雷思贤的名字和照片外,还有其他几个人,我都一一记下。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老喜欢走神可不好。”
雷思贤浓厚的眉毛皱了起来。
“抱歉,但我没听懂叔叔您刚刚在说什么。”
这应该不算垂死挣扎。毕竟我再次复盘了之前的行动,并肯定了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破绽。那么,将这种一直封锁在阴暗处的事情摆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没理由承认。我将注意力集中到后倚瘫倒在我身旁椅子上的宁谷原上,之前一直没来得及查看他的情况。除了部分软组织受伤,我还观察到他的昏迷与我的神经麻痹昏迷截然不同。观察到肌肉的痉挛和轻微的烧伤,我确定他在昏迷前遭受过很强的电击。
“你是在否认?抱歉,我可不认为脑能力这么强的人,成绩会考到班级中游。更何况……”
雷思贤伸出手,拿起资料抖散,抽出其中的一张。
“校方反应你平时的学习也很刻苦认真。要是人都像你这样,世界上的人才怕是早都没了吧。”
雷思贤还没有说完,我就倚靠知晓探知到的信息总结出事件的全貌。首先,将我们广播叫到校长室时,军部的人真的只是想找有关人士询问一些情况。而军部介入的原因,是因为女生的昏迷被怀疑是能力者所为。至于对我们的关注,则是通过监控观察到我们前往办公室时路径的突然转变。当然,露出破绽的人不是我,是跟在我身后结果还未走出监控视野便和我一同转向的宁谷原。没将这一点计算在内,实属我的失误。而雷思贤之所以对我发出如此直接的询问,则是因为宁谷原。雷思贤手里的资料比较简略,从它上面只能知道宁谷原见我中弹后使用能力抵抗,造成士兵伤亡后被雷思贤用能力制服。
所以说,雷思贤的能力与电流相关吗。我克制住转动脖子去看宁谷原的冲动,硬着头皮继续与雷思贤的谈话。
“抱歉,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的解释就很强行了。我暴露在军方视线下的种种行为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就算现在强行认定我能力者的身份,也不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毕竟已经出现不合理行为的人,是我。但现在,除了嘴硬,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想起了前几天被抓住考试偷看别人答案作弊却梗着脖子打死不认的某个同学,当时我还在心里暗暗摇头叹息。现在看来,我和他也差不多。那么,就等着雷思贤和那个强行认定该学生作弊的老师一样——
意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虽然我的强撑使雷思贤的脸上多出几道挤塞着不满的线条,但线条紧接着舒张开来,他的嘴角又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笑容。
“你姓陆?”
不止嘴角,他的眼角也带着几近和蔼的笑意。笑容极为自然,使人不禁感叹他控制情绪的能力。
“是。”
我一边揣测他下一步的行动,一边用提防的语气简短回答他。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选择了沉默,但同时感觉莫名其妙。既然本身就不相信,又何必用这种话和一个小孩子较劲。直接判定我的权力,他肯定具有。
“那么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信。你也可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雷思贤的双肘离开桌面,站立起来,看向窗外侧身朝着我。我感觉自己的逻辑被敲碎在地面上。
“对不起,请问……”
“对于那个昏迷的同学,你怎么看?”
他自顾自地打断我的话,并快速推进着话题。只是这话题,明显是建立在“陆晓是能力者”这个事实上。
“抱歉,我……”
“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帮我稍微调查这件事。具体文件稍后会发给你。”
雷思贤压根没打算给我说话的机会。
“所以,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并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严肃起来。听闻此言,一直自说自话的雷思贤也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我。脸上依旧是微信——却散发出真诚。
“我的确是认真的。”
他一字一顿。
“可是,你已经确信我是……”
“不,并没有。毕竟你姓陆,我也不好强行做出判定……但是,你自己也要承认,”
他的目光随着再度坐下的身体内敛深沉了起来,两只眼睛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两边威严地微亮着。
“你比普通人强很多,是吧。”
我无力反驳。我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看昏迷地像是睡死的野猪的宁谷原,拉了张椅子坐在雷思贤对面,决定做出一点点反击。
“那颗子弹可真是高科技呢,华夏军部竟然会研发这种武器。”
“是为解救人质特制的。定向弹道自调可以防止子弹误伤与绑匪距离极近的人质,将物理打击替换成瞬时麻醉,这样即使误伤也能确保人质没有生命危险。”
他从容不迫的语气没有透露一丝破绽。我合上眼皮,放弃了思考。
“那,现在?”
“哦,你可以走了。”
雷思贤随手指了指校长办公室的门。
“我?”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两个。等会我会把资料给你。来个人!”
最后一句话的音量陡然拔高,冲向门外。一个手持钢枪的士兵快步跑进,又迅速立定。能克服身体惯性丝毫没有前倾地立定,让我着实有些惊叹。
“医疗部往这学校的医务室移一下,把这小子扛过去。注意别露馅。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士兵抬起左手,右手在左手上的装置上划了一下。
“上课十五分钟。本来有三个班在室外上体育课,但因为体育老师生病取消了。”
“那就好。但还是注意隐蔽。”
“是!”
很快,战士扛着死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伸手接过雷思贤整理出的资料。但实际上,资料的内容我早已经用知晓查明。我的眼角不经意地飘过房间某处,然后匆匆告辞离开。
走在返回教室的路上,我继续用知晓监视着雷思贤。
以及,另一个一直藏在校长室杂货间的男人。他的名字我在那份锁在保险柜中的文件上见过,风。文件所采用的照片,应该都是两人二十岁左右拍摄的。但这个名为风的男人,他的样貌与照片几乎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我才用知晓通过相似比对找到了那份文件,进而知道了雷思贤的名字。雷思贤的样貌,则已经比相片显老许多。
杂货室的门打开,风从杂货室的黑暗里走出,光线逐渐打遍他的全身。
“怠慢你了。”
雷思贤一脸歉意地笑笑,看着从杂货间走出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身古风服装,但服饰却极为合身,看起来没有一丝违和感。雷思贤脸上的歉意明显只是形式,年轻人却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无所谓的样子。
“没事。但我感觉,那个小家伙看见我了。”
“嗯,我感觉他的能力,应该与感知有关。”
“感知吗。这样也有些道理。但我感觉,他应该不简单。”
年轻人的右手随意地抚摸着腰间的剑鞘。剑鞘没有雕刻花纹,只有一些简单的纹路。但匀称的形态和视觉上的质感使它与“简陋”这个词不啻天渊。
“我才注意到,你的剑不是一直背在背上的吗?”
“呵呵,模仿下某个人罢了。好像还真有些顺手。”
“是吗。”
“另外,你就这样让他走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喜欢水落石出的人。”
“的确可能有些不妥,但……”
雷思贤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正在拿着文件袋行走的我。我下意识控制着抬腿的速度和幅度,防止自己被看出异样。
“他是陆前辈的孙子。这点面子都不给,怕是很难在这里混了。”
“你们的事,我看不太懂。不过,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继续跟进这件事了吧。”
“当然。辛苦了,风队。”
“那先告辞了,雷军长。”
风走出了办公室。
……
事情真是很糟啊。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知晓感触着空气中流言的嘈杂。军方给了校方很明显的指令,但传到老师这里竟然变成了“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们请不要随意讨论”。
“与其说是扇灭,不如说是煽动吗。”
我无奈地喃喃着。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已然奏响。
“好,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课代表提醒我下次哪里开始讲哈。”
老师还未走出教室,空气中的议论声就如同涨潮一般漫到我的耳际。老师的脚跟自视野边缘滑出,我很好地体会到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冲到我身边的是班内的军体,邹凯旋。一个很热心的、大大咧咧的人。若只说表面,可能是班级最活跃最受欢迎的人。
“别问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校长只是问问我们俩有没有受惊罢了。”
“是啊?也对。”
明明什么也没打听到,邹凯旋的兴奋程度却丝毫未减。看着这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我竟有些羡慕。
“行了,老师都说了不要讨论,还在这说什么。”
我们的班长姓装名仁,这个姓确实很少见。刚刚他就一直在皱着眉头,盯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同学,但几个班级地位靠前的同学也混在里面。直到周凯旋这个比较显眼的目标出现,撞上了他的枪口。
“啊,抱歉抱歉。”
周凯旋随口应答着,在班长冰冷的目光中蹦跳了两下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看见恋的周围也聚了一小群人,这堆人里时不时有人像鸵鸟一样探出头偷瞄我一眼,又将余光瞥向宁谷原。其中投向宁谷原的视线像撞上了烧红的烙铁,全都急急避开。人影交错,恋的身形被挡住。看着旁边对这群女生装作看不见的班长,我也没有用知晓去窃听她们的谈话。至于宁谷原,他不知何时回到了座位上,整个人像是蔫了的黄瓜。
我抬头看看窗外,是照例平淡无奇的风景。几朵奇形怪状的云彩挂在天上,太阳已经已经斜倚在西边的天空。我陷入自己思维幻境,中途被老师点名叫起,便直接站起,原地继续我的思考。老师阴阳怪气的训斥声,弥远得像是遥在天际。
我,是为了什么活着呢……只是为了活下去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周围的世界揉碎在思维的漩涡里,直到放学铃声的打响。
“喂,老师说你上课走神,他的课黑板你来擦。”
班长带着官腔,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刚刚反应过来,他已经踏出了教室的门。
“哦。”
虽然他不一定听得到,但我还是应了一句。
“陆晓,走啦走啦。”
后面几个还算要好的同伴开始不耐烦地招呼我,未等我做出回应,便你推我搡地夺门而出。我背起书包追上去,跟在他们后面。
“诶,你们说,那个邹凯旋,凭啥当军体啊。看他那样,哼……”
“人家四肢发达啊,看他在老师面前搬大桶水,一直笑都不带喘的。”
这几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我也顺着氛围发出笑声。
知晓探知到宁谷原的位置,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
“还有那个宁谷原……”
“抱歉,我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我对这位嘴巴大张得像侧开口垃圾桶一样的同学说。他不在意地摆摆手,嘴巴继续张合着。
“啊,好好。这个宁谷原……”
我疾步远离他的声波,来到了一个拐角处,开始等待。不到一分钟,宁谷原的身影出现。看见我,他并没有惊讶,只是脸上的表情由冷漠变成了冷笑。
“我之前看见你了。和这群猴子待着一起还能受得了,不难受吗?”
“必要的忍耐是必须的。还有一件事……”
“别玩梗了,让开。有事明天说,我要去打LOL。”
虽然没听懂开头的梗和最后的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但看见他撞开我后钻进一家烟火缭绕的黑网吧,我便大约明白了他的话。
刚刚发生过这种事情还能悠闲地打游戏,他的心大也是超出我的想象。
我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顺便梳理雷思贤所委托案件的思路。知晓随意地开启着,一件事分散了我的注意。
是一个小学生,正被两个初三的学生拉扯围堵。像这样甚至更加恶劣的事情,知晓每时每刻都能探知到许多。但这次的事件,地点就在在离我不远的小巷里。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该死啊,我在犹豫什么。既然想隐藏自己,那就——
装作没看见好了。
是啊,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