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昏暗。我抬头望了下天空，云彩已不知何时将天空与烈日掩埋，阴森着灰蒙蒙的脸。这条老旧的小巷很是简陋，左右用水泥和石块堆砌而成的墙壁，窄窄地夹着一条灰白色布满裂纹的水泥小路。这条充斥着陈旧气息的小巷并没有住户，居民们已经按开发商的要求提前搬出。人去房空，只在老屋留下几个鲜红的“拆”字。
我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一向惯于逻辑思维的大脑也有些发蒙。只听得风声呜呜的悲鸣着，向后吹鼓起我的衣服，仿佛是在从小巷中逃出。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我却感受到些许寒骨的凉意。依然在犹豫是否应该视而不见，我下意识调动知晓开始分析。
按理小学生放学的时间应该比较早，不该和初中生撞上。是有预谋的长期勒索吗……我迅速地查找着男孩的名字，很快有了结果。这个名字出现在某个班级日志上，是民乐队的成员之一。同样写有这个名字的还有民乐队指导老师的笔记，上面罗列着放学后留校训练人员的名字。笔记写的很详细，有着具体的放学时间。
五点半吗，倒是和初中放学时间一样。但也不能就这样判定为巧合。
想要确定这次事件的性质，还是需要更具体的情况。知晓在几个摄像头上迟疑一会，顺着缆线找到了储存终端。我犹豫一瞬，还是不抱希望地探知了一下。除了冷硬的机箱，什么信息也没有感知到。所谓七大异能之一的知晓，竟然这么没用么……那两个初三生已经把小学生拉拽到一户人家门前的隐蔽处。小学生叫喊了几声，声音在小巷里回旋几番，传到外界微弱的声波很快被人们喧闹的闲谈和车声冲散。在初中生的恐吓下，小学生吓得闭上了嘴。
我想到另一种可能。知晓深入，找到机箱的硬盘，开始覆盖解析。内部结构不算很复杂，但一时也找不出规律来得到信息。也对，无数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研发几十年的东西，想来也不能被我随意破解。再者，就算真能找到规律，计算出的估计也是计算机语言，人脑怎么可能还原出视频信息。
正打算换个思路，知晓不经意间扫过背包里的一张纸，上面画着怪异的线条。像被惊雷击中，心脏悸动了一下，另一种可能搅浑着我的脑海。知晓，是与我朝夕相处却始终没有显露原理的能力。很久以前，我就可以在脑内直接开二十位数的十五次方，并将其精确到我想要的位数。对于这，我一直不清楚是我智商使然还是知晓的另一种形式。现在，可能是个机会——弄明白是我算出这个数，还是知晓算出这个数的机会。去明晰是我想干什么，还是……知晓想干什么。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怀疑，是我在控制知晓吗？还是，知晓将想让我知道的信息，呈现于我……
我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杂念甩出。当务之急，是面对真相，而非自陷囹圄。我舒出一口气，尽力调动展开知晓。一切的一切都屈服于本能，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大脑高负荷运转的震颤。世间的论理源源不断地汇入脑中，待我发觉时，我已经在计算我自身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我的抬起右手，狠压着几欲张裂的太阳穴。等我勉强恢复正常思考，那两个初三生已经开始了言语恐吓勒索。我向前踉跄了一步，扶住墙面，这才想起去感知自己的头顶。不出所料，发丝的末半截全部变成了白色。这种白色并非是类似老年人的发色，而是一种偏灰、黯淡的颜色。白色迅速消退着，发丝重又恢复黑色。稍微计算下头发的褪色速度，我知道我有一个时刻整个头顶变成了灰白。
我站稳了脚步。根据先前计算的结果，这两个初三生只是在街上随便挑选了一个看起来好对付的目标。至于动机……知晓不由自主地扫过宁谷原之前走进的黑网吧。得出的这个结论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这俩人事后对这个小学生的打击报复。那么，尽管有些违背我的处事原则，还是插手一下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自嘲着自己幼稚的自我安慰，我趋步向前，站定在小巷入口。这个不算长的小巷，连通着左右两边的马路。只是将这两个初三生吓走的话，应该很简单。
“老师，在这里。”
我很少用较大声音说话，这么一喊让我的嗓子有些嘶哑。我看见这两个初三生的身体震了一下，停下了对着小学生挥舞的拳头。他们的脑袋像探照灯一样猛地转过来，目光中喷射着愤恨和慌张。其中高个子的脸好像冻僵一般，下意识转身想从巷子的另一端逃走，却被另一个矮个子一把拽住。矮个子压住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这俩个人就撇下那个尚在哭泣的小学生，带着若无其事的平静面孔并排着向我的方向走来。
尽管是敌对关系，我对他们竟有些不自觉的欣赏。因为他们很聪明。事发时间不过一分钟，这么快把老师带来的概率的确很小。其次，即使老师真的前来，他们也会凭借义务教育的年龄有恃无恐。
我用眼角观察着那个小学生。相比这俩人，他的愚蠢令我心厌。明明是可以转身逃走的好时机，这时候这俩个学生被我演技所迫，在确认是否是狐假虎威前尚且不敢回头去追。但他竟然只是呆在原地，瞪大眼睛看我。
太蠢了。现在不逃跑，万一我没能招架住，等待他的定会是再度勒索。甚至因为勒索者的心情变差，他所受的暴行可能会变本加厉。真是，愚蠢……
但那一高一矮两个聪明人，一个眼里泛着野狼似的凶光，另一个的目光如狐狸般狡黠。再看看那个笨拙的小学生，那双望向我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没有一丝杂质的担忧。
我叹出一口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种程度的推理，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智商。更是，就算做出勒索这种行为也不会有道德愧疚感的病态心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愚蠢。
我的目光冰冷下来。对我来说立刻跑到人多的安全地带就可以规避这次冲突，但那小学生还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依旧傻傻地呆在原地。那么，只剩一种选择了。我不喜欢打架，但如果对方是这种人，也就无所谓了。
我斜了斜肩膀，伸手推开书包带，书包滑落在脚边。老师的身影迟迟未出现，知道被骗的两人眼底阴沉着愤怒的凶光。见我扔掉书包，他们的眼神中又多出一种我看不明白的兴奋。我从未将知晓用于实战，但我发现在这种精神下意识绷紧的情况下，我能通过知晓本能地预读到对方的动作。
高个子浑身的肌肉紧绷着，走在矮个子前面一点，从脑部神经电流活动可以知道他现在很紧张。我能感知到矮个子肌肉的放松，但他脑神经活动却是平稳且丰富，从他明灭闪烁的眼神能看出他有着自己的心思。
两人与我的距离拉近到四米以内。突然，高个子右脚猛地抢前一步，身体前倾冲刺，左手一记直拳径指我的面门。然而，在他还未抢前突进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应对。我迎着他向左侧转身躲避，他的拳头从我鼻尖划过，知晓下他惊愕的眼神一览无遗。我伸出左手，摁住他自己送进来的脖颈，顺着他冲进来的方向猛然推出。借着推力，我急速旋转身体，瞄准那个原本准备隔岸观火的矮个子，一拳朝他脸上挥去。矮个子根本没想到斗殴会波及自己，我一拳盖在这张毫无躲闪的脸上。鲜红的血夜从鼻孔里蹿出。
“他妈的！”
矮个子不顾一切地向我扑过来，如同一条动作毫无章法的疯狗。不过这样乱七八糟的进攻，反而让知晓的预读变得困难起来。先前的高个子也调头袭来，我使自己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困境。
接下来的战斗，因为过于丢脸我不想加以回忆。
总之，最后我擦净鼻血，从路边的水沟里捡起我的书包。还好，沟里没有水，只是包上沾了一点泥渍。那个小学生竟然还没有离开，见两个初三生跑走，便慌忙上前查看我的情况。这俩初中生的胆量真是让人看不懂，明明能做到勒索他人并丝毫不为此慌张，但见我昏倒在地后却跑的比兔子还快。不过说实在，为表演出真实的昏厥，砸到地面上还真有点疼。
“你……没事吧？”
我无言地看看眼前的小孩，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冲他摆了摆手。
“没事，你赶紧回家吧。以后记得避开这走。”
小孩在我旁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手表，向我说了声“谢谢，再见”便匆匆离开。
我也直起身，整理了一下书包重新背上，朝家里走去。
“你满足了吗？”
我的心这么问自己。
“我不知道。”
我回答。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斗。除了心烦，好像什么也没收获。
不，应该是有意义的。我能隐隐感受到，一种原本一直堵塞在心中、像被习以为常的背景音乐一样难以察觉的东西，悄悄消散了一些。
品尝着内心的五位陈杂，我走到了家门前。因为是周五晚，所以母亲开门时的情绪比较活跃。但这张笑脸在看到我模样的瞬间变了脸色。
“儿子，你这？”
母亲的双手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像是不知道往哪里放。
“没事，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压抑住心中不知何处涌出的烦躁，勉强笑笑。
“这叫没事？你走路都没心思么？”
母亲的音量高得像是我带了颗拉开环的手雷回来。
“说起没心思，你这小子对学习是真没心思。看看你这熊样，连小恋都考不过。”
想必父亲是在厨房，所有没听到先前的对话，只是最后被母亲猛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一副准备继续说教的样子。但看到我的第一眼，脸色立马严肃起来。
“你这，和谁打的？”
“我没……”
“还扯谎！我活到现在，都成这样了还说不是？你进来，搁着站着！”
我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视母亲“真的假的”的惊呼，我默默地走进去站定。
之前被诊断为自闭症时，父母全部的奢望就是我能正常地活下去。但现在……我的耳朵里灌满着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哭腔。人类啊，真是不懂得满足的生物。
我把一副知错认错的表情摆在脸上，然后将知晓集中在雷思贤给我的文件袋里。再次梳理一遍这个案件吧，就当是一次机会。
但不是从雷思贤手下逃掉的机会。他的承诺我其实是相信的，不过我也知道身份的暴露是迟早的事。
我所说的机会——是打破迷茫、明晰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的机会。
至于如何去把握这次机会，其实我也没有想好。
至少，先做五十个俯卧撑吧。
下次，我可不想被打的这么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