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展开。感知到魔力的汇聚,我下意识开始预判攻击的朝向。
空气中的魔力有规律地游动,向着法杖周围聚集。但只从魔力的轨迹完全分析不出攻击的指向。果然没有预知人类的肌肉动作这么简单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继而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泛着诡异青绿光芒的图案上。图案上的纹路倒映在我的瞳孔,不过心神全部集中在知晓。肉眼所见的纹路比起知晓所探知的全貌仅仅是冰山一角。
比先前在学校看过的图案的纹路复杂很多。而且这次的纹路,给人一种莫名的、极强的压迫感。我阖上眼睛,屏蔽外界的光线,任思维炸裂于浩如星海的庞大信息中。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一座迷宫之中。厚重粗糙的深色石壁耸立着,勾勒出这座迷宫的错综复杂。昏暗的光线笼罩整座迷宫,像是迷宫在讥讽误入其中、不知天高地厚的迷途者。
不过……我可不是常人。知晓掠过,纹路的全貌尽收眼底。只在一瞬,我就已经找到了迷宫的出口。
我睁开眼睛,以幅度极小的动作躲过袭向关节处的攻击。攻击的形式是形似落雷的青绿光束。充斥着魔力的光束蹭过我的小臂,留下一片锃亮的水泡。其余的光束直接绕过我,像身后的宁谷原袭去。看似狂暴的光束的运动并非毫无章法,而是避开了我的心脏和头部。我右脚后退一步踩住地面,稳住身体,低头查看一下小臂的损伤。明明只是接收到视觉上的信号,我却感觉手臂上烧灼的撕裂感更强了。
竟然真的动手啊……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略微有点加速的心跳压平。我只是意在稍微试探他的底线来寻找打破僵局的缺口,瓦尔克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这样的话,这件事的性质就没这么麻烦了。
从瓦尔克的行为言辞来看,与知晓拥有者的合作,很可能对守望台来说是个类似传统的东西。
很大可能性,是借合作名义的……奴役。从他威逼利诱行事风格里,我能嗅到类似不择手段的味道。靠表面说一套背地做一套以及施加暴力来达成目的,的确是很高效的做法。
但这种手段的成功,必须建立在实力的碾压之上。可惜,这次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
我侧身回头,望向宁谷原那边。他正由后倾缓缓向前站稳,目光阴沉,与不远处眼角流溢出狂热的瓦尔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宁谷原的眼神里并没有杀意。甚至连一丝怒气都没有。之前青绿光束同时袭向我们两人,我依靠解读攻击的指向险险避开,宁谷原则直接操纵温度通过风力闪躲攻击。瓦尔克对他的攻击毫不留情地指向了心脏与头部,显然是没有打算点到为止。若不是宁谷原运用气流推动身体,加快自己的闪避速度,现在估计已经被烤焦了。
制造温差用风力精准推动自己吗,这种应用方式我倒是没有想到。我是异能者而并非能力者,并不知道宁谷原具体怎么控制温度,甚至进而制造出如此精确的气流。难道要计算动压与流线吗……这东西真是人能算出来的吗……可惜之前只顾躲避魔力的攻击,没有用知晓监控宁谷原的大脑活跃程度。但从他少见的严肃神情上,可以看出将温度操纵到这个精度大概不算轻松。
阳光突然黯淡下去,是一朵宽厚的灰白云彩悄悄埋住了烈日。微微昏暗的小巷,默不作声的石墙连同无人问津、一片蔫黄的菜畦,将一份沉闷的寒意压在我的心头。
瓦尔克缓缓弯起举着法杖的右臂,将法杖斜在面前,被法杖分成两块的嘴唇上划过转瞬即逝的冷笑。
“不愧是知晓的拥有者,预读到我的魔法了吗。不过……”
瓦尔克的眉头拧皱在略微眯起的眼皮上边,开始自言自语。
“那家伙能控制风吗。又是能力者……之前还偷袭我。看来不需要手下留情了呢。”
瓦尔克再度将法杖举起。这次的图案数量增多到六个。
我几乎在图案纹路浮现的瞬间解读出攻击的指向。图案上的线条有些地方固定不变,也有些每次都会变化的区域。变化的部分我猜测和魔力的轨迹有很大关系。但其实不用想太多,通过知晓,我能很容易地预测出光束的路径。
“喂,你别只顾自己。”
一阵劲风吹过脸侧,宁谷原的身形霎时贴近我。声音很轻,但不像刻意压低,而是带着嘶哑的声调,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你好像躲的很轻松啊。能看懂那个法阵?”
“法阵?是什么相关名词吗?”
“你他妈……喂,来了,喂!”
瓦尔克的面部被青绿的光芒衬映,脸上的线条勾画出碾压一切的狂意。法杖周围再度涌动起
青绿色的魔力,奔雷般裂空而来。
我迅速附身卧倒,同时伸出右手摁住宁谷原的左肩。宁谷原的身体下意识僵硬了一下,随即顺着我伏在地上。阴冷的绿光自头顶扫过,炸裂在身后不远的墙壁上。年代久远的水泥小道凹凸不平,在阴冷青光的打光下,光影交织的空隙与沙砾铺满视野。
左臂传来疼痛感。因伏地过猛,左肘渗出斑斑血迹,被粘在肘部的沙粒遮掩着。
相比之下,宁谷原的情况糟糕很多。因为步调慢了一节,不仅头发顶端被削掉,本能地垫在脸下的右手手背血肉模糊。
“疼疼……你这货提前说一声能死吗!”
我仰起脸,观察瓦尔克的神情。他表情像是看着瓮中蛐蛐的孩童。
情况的危险程度显然超出了雷思贤的预期。这个以合作为名义的掠夺,已经扯下了自己的面具。目前是对方首先越界破规,也就是说,现在即使灭掉瓦尔克,我也不会担负任何责任。
“还有力气躲吗?”
瓦尔克叫嚣着,向右下猛挥法杖,又一道光束自法杖顶端汇集袭来。
“右转,低头躲。”
不对,这次攻击的速度加快了很多……来不及了。我试图调整姿势改变受伤部位,避免自己陷入失血昏迷的境地。突然一阵疾风从左侧怼上我的腰部,我猛地向右边的墙壁靠拢,身体与光束擦边而过。
虽然被压到墙壁上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好歹是躲过了。我下意识想向宁谷原道声谢,便抬头看向他。我的目光触及到他眼里的幸灾乐祸,我便将聚在舌尖的话语重又咽下。
“到底怎么办?你不是赶时间吗?”
宁谷原收起了眼中的戏谑。
“嗯,我想明白了。直接上吧。”
我站稳身形,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散架。果然还是要加强锻炼啊。
“哼……躲来躲去的老鼠有点烦呢。我也玩够了。那么,就这样结束吧。”
瓦尔克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的倦怠。他将双手握在法杖中央,使法杖竖在身前。青绿的光芒转为明黄色,肉眼可见的魔力从四面八方汇聚。他的头顶隐约浮现出半透明的同色图案,面积超过先前所有圆形图案的总和。
就不怕在汇聚魔力的时候被我们突袭吗……还是说,他有什么应对的手段呢。我不知道像他这类人的智商水平如何,但保守起见,还是先以后者为判断标准。那么——
“喂,能打死他吗。”
宁谷原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路。平时他说的话我基本都是自动屏蔽的,可这次我本能地感受到话语中的寒意。我转头看向他,他倒是没有看我,盯着瓦尔克的眼神如同发现猎物的鹰,眼角勾勒出淡淡的不屑。
是错觉吧,也对,他说话的风格一直是这样。我回过头去,将知晓集中在这个被宁谷原称作“法阵”的图案上。
“嗯,对,你想办法迂回吸引他注意力,我会分析出……”
“我 说,能打死他吗?”
宁谷原的音量陡然拔高。我微微一愣,知晓下意识分神到宁谷原的身上。仍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但那笑意却冰冷地能凝出水来。不知为何,我没敢再次回头。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瓦尔克那边却有了动作。
“你们的聊天还挺悠闲啊。”
瓦尔克的表情倒是践实了他所说的悠闲。
这次的法阵与先前有很大不同,短时间内我没法完全解析。瓦尔克向前踏出一步,周围的魔力也随之膨胀涌动。我感觉一滴冷汗爬过我的脸颊。
“控制风的能力者是吧。死在自己的能力下会是什么感觉呢,呵呵。”
瓦尔克的眼角几乎张裂。如果是复仇的喜悦的话,这人改多记仇啊……不对,撞断两根肋骨好像不算小事,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但是,我不会忘记,他是最先包藏祸心的人。
我能感知到魔力以奇异的方式在周围的空气中舞动。魔力的浓度达到了在知晓看来很可观的程度。微风在空气中胡乱流窜,掀动着我的衣物。察觉到风力与魔力间的细微联系,不安的感觉啃噬着我的内心。
“狂风,撕裂他。”
伴随着瓦尔克的吟唱般的话语,极强的气流汇成漩涡,目力所及皆为混沌,音爆声震颤着耳膜。
快到,连我自认为异于常人的思维速度也跟不上。
甚至解析出风速之前,知晓已经清晰地刻画出我死后的模样。
劲风包裹吞噬了我的全身。耳畔,瓦尔克的狂笑声渐行渐远……我惊奇地发现,一直恐惧死亡的我,在死亡真正到来时,内心竟然如此平静。
耳畔的风声消失了。是走到终点了吗……我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比我还活着这一事实更令人震惊的景象。
空间像是被扭曲的透镜,将对面瓦尔克目瞪口呆的脸扭曲成一副抽象的画卷。
当然,作为知晓的拥有者,眼前景象给我带来的震撼远超视觉本身。通过知晓,我能看到空气中的每一个原子,都被死死钉在原位。并非没有热传递,而是不同区域的温度每时每刻都在被刷新维持。
我的确用知晓察觉到宁谷原对能量的调动。只是,将整个旋风冻在原地……
我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脸腮,闷痛将我从震撼中扯回。
“喂,你倒是回答啊。”
宁谷原不耐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哦,额,可以。”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机器所发出。
“那么,我动手了。”
说着,宁谷原擦肩走到我的身前。我却依然处在走神的状态,面前的区域对知晓的拥有者来说,如同新奇的玩具对于儿童。这里的每一个分子都被牢牢钉在原位,没有丝毫振动。相对于平凡喧闹的世界,这里静谧得像是天神开辟出的秘境。我几近贪婪地感知知晓摄取的信息,直到这幅静止的画面倏然崩塌,空气再度流动起来。
宁谷原解除了风眼区域的绝对零度,同时调动令人咋舌的风力直接将瓦尔克的烈风顶了回去。尘土飞旋,我抬起胳膊护住头部,同时俯身前倾,改变身体重心来抵消风力交织的余波。
耳边交织着瓦尔克的怒吼与风声,我勉强睁开眼睛,透过胳膊的下缘隐约看到两个晃动的黑影。紧接着展开知晓,我毫不费力地掌握了这场战斗的全貌。
不过我不能确定这场单方面的碾压是否可以被称为战斗。瓦尔克疯狂地挥舞着法杖,带动着周围的法阵汇聚出无数的光束。宁谷原驾驭风力在空中闪避,身形快到令人眼花缭乱。无数光束在空中滑出落雷的怒吼,互相交织成球网,追击并击碎着宁谷原的残影。但就连宁谷原的汗毛,也没烧去一根。
这是在玩弄对手吧……不,知晓察觉到的能量增幅推翻了我的想法。
是在蓄力。被摧枯拉朽的能量所锁定的瓦尔克却对此毫不知情,数不尽的法阵兀然浮现,魔力炸裂开来,徒劳地擦过宁谷原的轮廓。我察觉到宁谷原的嘴角隐约勾起,流露出不引人注意的享受。
该收网了。
我立即卧倒在地,狂躁的风力在头顶狂啸,拉扯着头发。风声灌耳,不过没能挡住那声尖利的惨叫。
尘埃落定,我勉强睁开眼睛。
风幕消散,留下的是一具漆黑的、难以被称之为人的躯体。
“虽然有点晚,但还是再问一次,弄死他真的没事?”
宁谷原的眼睛落在瓦尔克的尸体上,侧对着我。脸上的神情不能说不安,总之有点严肃。
“嗯,据我的推测,尽管那家伙有点闪烁其词……”
“别说我听不懂的,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一点事也没有。有事的话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啊,对,没事。不过,这家伙还没死呢。”
我用知晓看的很清楚。在那一瞬间,瓦尔克身周的原子,其活动剧烈程度不亚于直接接触太阳表面。和之前的绝对零度一样,热交换并非不存在,不过与外界空间热量交换不超过一分米便被宁谷原重新控制住。
但即使是经历了六千度的高温——这家伙也没死。他身上不知从何处涌出的黑色魔力裹住他的身体,抵消了大部分热量。
可即使被黑膜保护,瓦尔克也被烧伤到常人绝对不可能维持生命活动的程度。但是,他的确没有死亡。我暗暗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魔力流动,知晓并未给我详尽的解释。
“没死啊,切。那现在咋办?”
“让他彻底失去生命活动。”
对于他依然存活这个事实,我没有在短时间内找到满意的回答。如果不及时处理,说不定会有更多超乎我想象的事情发生。
肯定不是好事。
“就补一刀呗。”
不得不承认,这说法还挺贴切。宁谷原将手张开悬在那具躯体的头顶,先前略有蠕动的身体僵硬了。
瓦尔克全身的分子停止了振动。
体表的分子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颤巍巍地汲取外界的热量,略微振动,像是想逃离这座冰封的牢狱。
但在宁谷原的持续控制下,它们很快安静下来。
小巷也安静下来,阳光依旧洒在发黄的葱叶上,仿佛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