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略环顾了一眼并不凌乱的卧室……掀开的被褥,被掀到一边的枕头,大开的窗户,原封不动的衣柜与床头柜,明亮干净的杉木地板……
据高登先生所言,在案件发生之后的现场就是如此,他第一时间在家中设下结界,硬生生等到今天早晨请过假处理好相关事务之后就直接过来报案了。
……话说回来,杨文略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结界这种东西怎么感觉像是大白菜一样便宜,是个人都会啊?而且似乎效果那么好,既能警戒侦查,又能防御封锁,还能驱散闲杂人等……总之遇事不决先拍个结界准没错?
杨文略轻轻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现场上。勘察的结果……不得不说让人十分沮丧。
犯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除了那个被掀开的枕头和书房里的那盏煤油灯,以及被打开的窗户以外,真的甚至没有半分异常了。
……想想也是,偷个东西而已,能留下什么痕迹?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那也就算了,可问题是高登先生不是普通人。杨文略在书房里试过,在还算安静的环境下,他只不过是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书桌上的书本,正和福兰德交谈着的高登先生就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似乎是在疑惑他书桌上的东西跟他丢掉的钻戒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一时兴起而已。
只是……如此敏锐的感官,竟然也完全察觉不到窃贼的正体……说这是一起普通的失窃案件,谁信啊?
恐怕也正因为如此,高登先生才越过警视厅,直接来找福兰德吧。
可惜这存在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那就是,盗窃案是所有类型的案件中最难以追查的那一批。暂且不论投入的人力物力以及被盗窃财物的价值这一类经济上的原因,光是其本身的追查难度就起伏不定。
街边闲逛遭了贼,运气好当场路人指证就行,运气不好没人看到,或者看到而来却不愿意站出来,那只能自认倒霉。
如果数额大了,或者是问题严重了的话警视厅派个人走一趟敲打敲打贼头,问问那几个黑帮管事的有没有手下的不知轻重乱伸手,那问题多半也能得以解决。
若是事态更为严重,情况更为复杂,那几乎只能从那些零散的线索里凭着庞大的人力和公权力慢慢一步步往外查,采用遇事不决要道堵截的方式在车站码头等各类交通枢纽缉查,以期能抓住窃贼。
……注意到了么?没错,盗窃案几乎只能靠那一张在社会之中交织出来的人际网络才能捕捉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盗窃这一罪行的特殊性。
不需要提前布置,不需要处理现场,整体流程短暂,证据几乎无法残留,也几乎留不下什么线索,同时证据链也严重缺失……若是初犯者或是临时起意这一个等级的还好说,总归有迹可循,但如果是手段老练且四处流窜的惯犯那一个等级的,凭这个时代的技术和人员流动管控想要查出来……
至少杨文略觉得挺悬,更何况,还有个被他们视若无睹的外城区这个管理漏洞……呵。
在这个连指纹都尚且没有视为证据的时代,虽说有些奇妙而又不可思议的黑科技或者非常人所能想象的魔法手段之类的东西,但……似乎并不能在刑讯侦查方面起到太多的作用。
反倒是在各类非常规因素介入之后,犯罪方的手法变得花里胡哨了起来……毕竟,破坏总比建设要来得容易得多。
比如,“宝石飞龙”。
值得注意的地方很多,但都零散得不成样子。
高登先生的卧室没有任何异样,据其所言,只有被掀开的枕头和被打开的窗户这两者不是他干的。这说明什么?
窃贼拥有十分明确的目标,甚至可能为此做出了详细的计划与准备,所以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直指目标达成目的。
进一步而言,窃贼就是冲着那枚戒指而来的。
窃贼没有偷窃其他财物,说明其指向性强,自我约束力强。
窃贼没有翻找其他的地方,说明其知道高登先生把戒指放在了什么地方,没必要东翻西找。
至于另一个有明显异常的地方则是书房,主要的异常之处在于当时高登先生闻到的那股轻微却又奇怪的火硝味,以及开门时看到的一阵爆燃之后立刻消失的火焰,和门边放在地板上打开的煤油灯,灯里却又混杂着些许木屑。而这些又说明了什么?
煤油灯是被窃贼点燃的,但目的并非引发火灾。
煤油灯里混杂着木屑,若是燃烧充分,木屑同样会被烧灼殆尽,散发出木质燃烧时特有的略带一丝甜意的焦味,这和书本书桌燃烧起来的气味没什么差别。
摆在门边的是一盏煤油灯,而不是新型的更安全便携且易于操作的煤气灯……区别在于,只要不介意那股难闻的焦油味,你完全可以打开煤油灯的灯盖让灯光燃烧的更充分一点。但很明显,你不能打开煤气灯的灯盖这么做,厂家也绝对不会设计出这个功能……除非你嫌命长了想找点刺激自己改装了一下。
迅速消失,连热量都来不及传递出去的爆燃火焰,却没有任何魔力波动……那自然毫无别的可能,只可能是吓人一跳的简单戏法,除了用作吸引注意力的毫无后患的障眼法以外再无其他作用。
以上推论是完全基于实际情况直接得出的,出错的可能性很低……大概吧?
那么,除了以上的基础推论以外还能从此得到什么呢?
没了。
窃贼的身份?毫无线索!只能得出“身手不凡,且一定并非常人,而且与高等先生有一定联系,知道他是感官敏锐的非常规种族”这种聊胜于无的废话。
偷窃的手法?简单到过于直白!反过来利用高登先生敏锐的感官,用混着木屑的煤油灯假意营造书房失火的假象,用魔术……不,这个世界叫“欺诈术”里的戏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最后直接偷了戒指跳窗离开。
时间?地点?这些都毫无掩饰,毫无伪造!几乎可以说是当着高登先生的面偷走了他的戒指,甚至有几分光明正大的意味。
人证?当时可是凌晨四点半左右,正值人们睡得最深的时候,除了巡逻的保安以外哪有什么人证……而且,就连近在咫尺的龙人都连个背影都没看到,难道还能指望几个相隔甚远的普通保安发现什么?
物证?有什么物证?不仅没有丝毫痕迹,现场甚至连根头发都没掉,唯一留下来的就是那盏老旧的二手煤油灯,现在杨文略都能在市场上的路边小摊花个几便士立刻买个差不多的过来。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即使再查几遍也没什么意义……本就没什么痕迹,更别说已经查过一两遍,再查的话也只会陷入已经形成的思维定式,该忽视的地方还是会忽视。
想到这,杨文略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那枚银色怀表,按下按钮弹开表盖,闭上眼,听着怀表细微却十分清脆的“咔哒”转动声……
用食指轻轻卡住表盖,被捏住的怀表在杨文略的手中轻微地张合着,杨文略却始终没有将食指抽出来。许久,杨文略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合上了怀表收了起来。
和其他幽灵一样,杨文略本就能看到事物之间的联系与逻辑,从而利用它们达成自己想要的某种目的……虽然一般情况下这个过程都会有些诡异和吓人就是了。
而自从杨文略稍微理解到自己拥有的那什么“智慧”权柄的本质之后,他发现这个“智慧”权柄和自己真是意外地合适。
个中原理杨文略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智慧”权柄的外在表现形式就是能制造可能性的收束……真是个有些莫名其妙还让人不明就里的说法,至少在公司里测试的时候那些测试人员是这么说的。
总之,举例而言,如果有一枚硬币被抛起,只要在杨文略的观测范围之内,只要被杨文略确实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么无论是直接看到,还是通过望远镜或者反射镜看到,甚至是魔法影像转播……
杨文略一定能决定这枚硬币落下后是哪一面朝上。
结合本身幽灵所具有的特性和能力,杨文略能轻易地以各种匪夷所思甚至荒谬不堪的“巧合”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而这也是为什么杨文略拿出了怀表的原因。
利用“智慧”权柄看清事物之间的联系,利用幽灵本身的特性制造推动事件发展的微小动力,如同将怀表上紧发条,齿轮与簧片便以理所当然的精密运转方式,一起推动着指针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缓慢而又坚定地转动,直至指向那个早已预定了的时刻,“啪”地一声猛然合上怀表,已成定局!
……只是,无论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那至少得知道足够的前提条件才行啊。
一不知道窃贼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二不知道窃贼所图所思所为所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即使是“智慧”权柄都无可奈何,总不能希望窃贼突然倒霉走在路上被马车撞了吧?
那是诅咒,不是巧合。而且自己是幽灵,又不是怨灵……
所以杨文略只能无奈地收起作为权柄运作象征的怀表,原本悬浮在一旁空气中的记录晶片掉在地上,“碰巧”弹进了打开的手提箱;随手丢出手中夹着档案的档案板,却“碰巧”敲中手提箱的其中一边的卡扣,档案板落回原位的同时,手提箱也“嘭”的一声合住,卡扣合上。
“福兰德小姐,我确定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如果你仍然认为这里的调查有所遗漏的话,还请在后续的工作中从记录晶片中确认……福兰德小姐?你在听么?”
“嗯……嗯?啊,没问题!就这样吧。”
福兰德刚才的那副看着高登先生的冷冰冰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一样?他们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杨文略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