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中，有些时候人是不能做某件事的，即使真的需要这么做，明面上也需要一个正当化的理由。无论是利益驱使着，压力胁迫着，自欺欺人着，曲线救国着，就算事实上已成定局，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暗自腹诽……仅仅只为了一个名义而已。
所以霍华德这次是来“拜访”莉安娜的，以“私人名义”。
早晨时已致电过去预定空档时间，午后霍华德便准时登门拜访。
走下马车，霍华德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口中哈出的热气凝成白雾散去。
“天气开始冷起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莉安娜这次到莱顿市后，自己第一次登门拜访，只是……
霍华德走到那栋小楼门前，看了看门牌。
“提纳斯蒂？”
为什么莉安娜会住这？这不是上一任那个倒霉蛋管理员的住处么？记得那家伙死得还挺惨的，整张脸都痛得快扭成一团了，看着都让人害怕。
霍华德想了想，放弃思考，忽略掉其中稍微细想就会感觉很诡异的各种问题，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权当是他们非常规世界特有的特殊情况。
还没等霍华德从门派前移开，一旁的屋门就打开了，从屋内走出一对……夫妻？女方年轻貌美，巧笑嫣兮，一身修身礼裙裁剪得体，闲适与雅致并存；男方沉稳自如，自信气盛，三套件合身笔挺经常打理，整体朴素却在细节处十分考究。
……是不是贵族不知道，但至少上流的。
礼节性地互相摘帽致意算作打过招呼，霍华德目送两人招手拦下一辆马车离开。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烦恼啊？”
“各家自有各家愁，虽然他们的确已经不怎么在乎原来的烦恼了。”
回过头来，看着那个站在门后的九炎男子，那一身管家服还是让霍华德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神情。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个家伙所拥有身份的冲突性……在身为管理员助手的同时却仍以提纳斯蒂家的管家身份自居。
混乱的阶层与身份，正常时绝不会出现的诡异现象……
问题是虽然他以管家的态度自持，霍华德也知道这不代表自己真能把他当做一般下人使唤，霍华德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可没忘了杨文略可是个幽灵，而且也有些话语权的，他又不真的是那些“玛丽珍”和“小彼得”那种无所谓的佣人阶级……
在警视厅好歹也算有些年头了，不说那些开膛手那等穷凶极恶的，那些个精神上有些问题的，霍华德也见过了不少。上一秒钟还畏畏缩缩老老实实，下一瞬间就面容狰狞，恨不得死也要在别人身上撕块肉下来的这类精神病，可再多不过了。
……不，没说杨文略是这类危险分子，只是，连普通的人类社会都有那么多精神不稳定的家伙……
更何况是本来就以反复无常和诡异危险著称的幽灵呢？霍华德可还没打算被以大卸八块塞进蒸汽管道的方式因公殉职。
不过……从上次的接触看来，那家伙似乎还行？挺通情达理的，甚至还挺好相处？有鉴于此，霍华德没像刚听到杨文略的身份时那样惊惧了，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管理员的助理，靠谱反而才是理所应当的吧？
总之霍华德感觉挺微妙的，不过杨文略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朝自己微微欠身。
“很荣幸再见到你，霍华德警督。”
…………
莉安娜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连头都没抬。
“警督阁下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们这些闲人？”
“别这么说，莉安娜，说过了只是许久不见，这次过来叙叙旧而已，无关公事……”
“呵，叙旧……”
霍华德剩下的半句话愣是被硬生生地给憋回去了，他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已放好茶水的杨文略。
难为你和这个整天摆着副臭脸的家伙共事这么久了。
“杨先生，杨助手……这段时间以来你辛苦了。”
杨文略一脸莫名其妙，只能不明就里地点点头，随后走向厨房的方向，看样子是要去拿些点心。
霍华德毫不客气地坐到莉安娜的对面，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档案包放下，四下打量了下这个客厅……怎么说呢，自然是比不上前不久那个银行家家里的装潢的，乍看之下也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有座钟，有装饰画，有地毯，有壁炉……该有的都有，虽然干净整洁，但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过时和老旧。
看来也是个和自家一样跟不上时代的没落贵族。
稍作打量之后，霍华德便不再关注这些，转而尝试先和莉安娜聊聊。
“我知道这可能不太礼貌，不过还请容我问一下……”
“知道不礼貌的话就闭嘴别问。”
“……行吧，那就，最近过得如何？”
“承蒙关照。至少在今早接到你的电话以前是挺好的。”
“……今天天气不错，难得阳光明媚……”
“对，出门的时候记得打伞。”
霍华德没辙了，他无奈地侧过头，躺坐在沙发上，略有些疲惫。
奇怪，莉安娜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虽然她以前也不怎么好好说话，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说一句就呛一句啊？
微小的清脆碰撞声响起，不知怎么回事，等到霍华德反应过来时，茶几上已摆好了饼干果酱，茶杯茶壶。
……什么时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只不过才放松了片刻而已啊！
霍华德略有些忌惮地看了杨文略一眼，却见杨文略面带一丝淡淡的苦笑。
“请别介意，现在福兰德小姐的心情……有些不好，原因不太方便透露。”
杨文略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霍华德虽然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向冷漠的莉安娜气成这样，但很明显，这并不方便他人过问，霍华德也没兴趣追究其中的细节。于是霍华德了然地点点头，也没怎么客气，拿起饼干抹上果酱就吃了起来。
别说，这饼干烤得挺好，果酱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杨，这饼干味道不错，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不，霍华德警督说笑了，我的水平可还远远不够，这是面包坊才送来不久的。”
霍华德愣了一下，回味一番，感觉这个味道确实有些熟悉。
“白杉树街街尾的那家面包坊？的确，我都没注意到，原来白杉树街离这不远。”
这下轮到杨文略有些惊讶了，他倒上两杯茶，微笑起来。
“哦？没想霍华德警督也知道那家面包坊？”
霍华德叹了口气，端起茶杯。
“我的确知道，但知道的缘由……应该和你不太一样。”
“确实应该不太一样，毕竟客气的来说，那里……治安不太好。”
“没错，说来惭愧，那里的治安有些混乱，而作为警视厅的警督之一，我的确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可你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呵，无非是玩忽职守。”
霍华德权当没听见莉安娜的这句冷嘲热讽，杨文略倒是苦笑一番，微微欠身表示歉意。不过在这之后，霍华德发现杨文略也认真了起来，似乎对此的确有些兴趣。
说起来，这虽然有损警视厅的声望，不过如果是面前这两个人的话……也无所谓了，反正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杨，你应该不止去过那一两次了，那你应该注意到了，白杉树街离忒乌斯河不远。”
……很明显，杨文略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这和忒乌斯河有什么关系？而且那里并非河畔，离河道也有些距离。”
“在此之前，杨，我先考考你，你对莱顿市的执法机构了解多少？”
“执法机构？那不就是警视厅……不，执法机构……你的意思是，莱顿市不止一个执法机构？”
“没错，除了警视厅以外，忒乌斯河有河警队，市中心有城警队，白金宫有皇家卫队，甚至还有暗地里的军情四处……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确相差不大，职责相同，但……”
霍华德无奈地一摊手。
“我们并非互相隶属，反而彼此独立，勉强都算得上是同一级别吧，我们的职责基本上是彼此交叉的。原本自警视厅成立以后就应该合并，可因为某些历史遗留问题……”
霍华德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
“总之，现在基本是按照地域划分彼此的职权范围，河警队负责忒乌斯河以及河畔，城警队负责市中心的金融城，皇家卫队则专门负责白金宫以及贵族区附近……”
“……剩下的，才轮到警视厅负责？”
“总感觉听起来挺卑微的，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你也知道，这种按照地域划分职权范围的方法虽然简单，但也有着同样明显的致命缺陷……地域边界处的职权划分永远是最模糊不清的，尤其是在莱顿市发展这么快，还从未明确划分边界的情况下。”
霍华德看见杨文略皱起了眉头。嗯，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也对莱顿市这个臃肿麻烦，还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执法体系挺头疼的。
“回到正题，白杉树街离忒乌斯河不远。”
“但还是有些距离。”
“河警队同样负责河畔的治安，而忒乌斯河河畔的大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忒乌斯河旁的街区很多，不是只有白杉树街。”
“但并不是哪条街都挨着外城区的。”
杨文略摇摇头，显然没有接受这个说法。
“忒乌斯河穿过了整个莱顿市，也不止一次穿过外城区。”
“……所以，其他几处类似的街区情况也差不多。”
杨文略倒茶的动作一顿。
“其他几处也差不多……就因为这种琐事？”
“不，话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算是琐事呢？彼此职权之间的纠纷可比那么点地方的治安要重要得多……”
失望，愤恨，难以置信，沉默……一副刚从警校出来到岗的年轻警员一样的神情。
霍华德叹了口气。
“好吧，的确，不过这种琐事而已。比如上次在河边酒馆那次，要不是打架的那两人不太普通，得我负责，平常的码头纷争我们都懒得管的。”
相顾无言。
“聊完了？”
莉安娜端着茶杯，看向杨文略，随后又看了自己一眼，收回了视线，双腿叠起。
……不得不说，那双黑色丝袜的质感光是看上去就感觉真的好……主要也看是什么人穿的。
当然，霍华德只是目光掠过时自然地瞥到一眼而已，没敢多看，怕被当场打死……
“既然聊完了，就谈谈正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