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了理领结，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襟，佛拉士正襟危坐，开始了平静繁忙的一天。
通往忒乌斯河的那条路段的修建已经接近尾声，那场展览会的时间也差不了多远，是时候做好准备了；炭灰帮最近不太安分，老惦记着自己手上的这几家酒馆，这次就没必要给他们摆好脸色了；逮到了两个走私致幻剂的混蛋，打断腿丢进河里喂鱼吧；血锤帮偷渡“送货”，和河警队的打起来了，他们跑得倒快，反倒自己的工厂受了无妄之灾……
（咚咚咚。）
“请进。”
“老板，鄙人有要事相报。”
“嗯，有事？”
佛拉士看着这个身材魁伟，面容狰狞的壮汉，叹了口气，这家伙是几年前就跟着自己的，当初为什么救下他的缘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左右不过是闲来无聊或是心血来潮罢了。没想到的是几年下来，这家伙反倒成了自己在莱顿市的左右手。
姓名，不说。身份，不说。籍贯，不说。
把他从只剩下一口气的境地拉了回来，只记得一开始那几天他整个人都是呆愣住的，吃住不挑，做事也做，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叫他“榔头”，从此，这个外号就是他的名字了。
佛拉士一开始还以为他的灵魂状态不稳定，是因为他遇到了什么意外丢了半条命才导致的，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佛拉士看到了他的言行，才隐约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确是意外，但这个意外比佛拉士原本想象的要离奇得多。
他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了这副完全不相容的身体之中，并且，他活了下来。一位几百年前文绉绉的老学者，却在现在有一个狰狞壮硕的身体……要何等的意外与巧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佛拉士自认为并非追根究底之辈，因为地狱本就环境恶劣，自己所负责的北地更是严重，混乱与崩溃随处可见，低等的无理智劣魔更是如同杂草般遍地都是，还有个与王城敌对的恶魔领主虎视眈眈。
只要确认并非敌人的卧底，也不触及王城与军团的底线，佛拉士可不管手下的人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是什么种族。地狱可没有资格像现世一样过于挑三拣四。
所以佛拉士没去过问太多，也并未要求这个“榔头”改变什么，事实上，佛拉士对他相当满意，想想自己在军团里的那些部下，要么空有一身蛮力没个脑子，要么精于算计胆小如鼠……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个有些特殊的人族。
缺点也就是道德水平高了些，听他说话累了些，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所以，一般情况下佛拉士都是放权给榔头，让他自己处理的，有什么重要的情况再来找自己请示，就像现在这样。不出所料，榔头进来以后，给佛拉士汇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老板……可莱科特家族的杰斯顿伯爵死了。”
“……那是谁？”
“他的身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皇家卫队从他家搜出来了账本，联系名册，几种联络用的术式秘仪……全都与往生会牵连万千。”
佛拉士站起身，皱着眉头。
“他怎么死的？”
“枪杀，多达十三枪，前十二枪全部打在四肢和不立刻致命的器官脏器上，最后一枪正中眉心，毫不掩饰的仇杀。”
“谁干的？”
“毫无线索，甚至残魂已去，通灵和占卜都无迹可寻。”
“够干净的……蔷薇协议干的？”
榔头摇头。
“非也，蔷薇协议已经否认此事。”
“这又是哪个势力新养的杀手……”
佛拉士思索了一会儿。
“……我记得，可莱科特是提纳斯蒂的主家？”
“是的，而且，提纳斯蒂家族最后的子嗣，同时也是联合议会任命的上一任驻莱顿市管理员，一位子爵，在两个月前刚刚死去。联合议会对外声称死因是被往生会所害，但有风声说他暗地里就是往生会的成员，最后两者反目，被灭口了。”
“也就是说，提纳斯蒂这个家族没了？”
“不，提纳斯蒂家还有最后一个小女孩，是早些年从主家那边过继的。”
“提纳斯蒂……”
血蓟花勋爵成为莱顿市新一任的管理员，住在上一任管理员的提纳斯蒂府邸这个消息，早就被用魔力共振告知给了本市的各个种族，佛拉士自然知道。
原本以为那个圣教军是因为血蓟花勋爵又肆无忌惮地做了什么，才被派过来直接住一起盯着她的，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其中另有原因。
那这个小女孩似乎就很有问题了啊，能让圣教军和血蓟花勋爵和和气气地住在一起保护她……
佛拉士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往生会袭击了提纳斯蒂府邸？”
“是的，不仅没有效果，而且损失惨重，甚至被血蓟花勋爵以此为把柄，要挟警视厅与河警队加强了莱顿市的交通把控，清缴了莱顿市的往生会残部。鄙人甚至以为，那位伯爵的死八成是对往生会那次袭击的报复。”
佛拉士琢磨了一下，发现榔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苏克斯物流向来不多管，不多问，不多说，不多事。但为数不多的几个异类被推上了联合议会的职务，祸害其他人去了，血蓟花伯爵就是其中一位。
那位第三世代的血族小姐向来心高气傲，吃了往生会的暗亏，的确不可能毫无动作，如果这次暗杀是她授意的，倒是说得通……可她是从哪找来的这么厉害的杀手？不仅以前没听说过，还不是蔷薇协议的人？
看来现在指望不了往生会搅浑水了，刻意给他们制造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果然当初不跟他们有任何形式的接触联系是正确的，在对方只有一个近战法师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两个死灵术士加一台实验型的死灵机械造物，竟然一无所获，反而在两三分钟内就被全部歼灭。
哼，抓两只满地乱跑的山鸡恐怕都没这么容易。
佛拉士踱了两步，停下来，看向榔头。
“继续盯住那位勋爵小姐，但保持距离，不要妄动。到现在这步了，没必要节外生枝，有情况记得及时汇报。”
榔头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但却在拉开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抖了一下，佛拉士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对了，榔头还有个缺点，他胆子小。
“……彗星小姐，如果你能……不，没什么，鄙人先行告退。”
他每回都几乎会被彗星吓到，也每回都想说些什么，却不了了之。
不过相对于一如既往的榔头，佛拉士更关注的则是刚刚进来的彗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学习基本的贵族礼仪，免得在展览会上出了岔子。”
这个小小的人狼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边快步朝自己走来，一边将笼着她脑袋的斗篷掀开，露出她稚嫩精致的小脸，以及那一对弹出来，竖起的，大大的，毛茸茸的，青蓝色的……
狼耳朵。
佛拉士怀疑大概是因为自己和她父亲这一辈的很多人都不喜欢化形的原因，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她了，现在她宁愿用斗篷紧紧地遮住全身，也不愿意用化形藏住她的耳朵和尾巴。
化形……哼，迟早有一天会把这些该死的荒唐条例撕毁的，迟早……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种对众多种族都太过冷漠与陌生的城市，还是有必要用化形将自己等人隐藏于人群之中的。
所以佛拉士叹了口气。
“彗星，要是你再不好好化形，而是总是用斗篷笼罩你自己的话，我就不得不叫你爸爸亲自过来教训……”
“佛尔叔叔！找到了！”
佛拉士噎了一下，无奈地摇头。
“什么找到了？”
彗星走过佛拉士身边，把她手里的那份报纸放在桌上，摊开，指着其中的一则报道。佛拉士走上前去看了看。
“司法拍卖将于一周后进行……这条消息怎么了？”
“源质权柄！”
佛拉士睁大了眼睛，拿起报纸，仔细地看了一下。
“……主要拍卖物有一间花园区商铺，一支家传的宝石权杖……”
来回走了两步，佛拉士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不，不可能，源质权柄不可能就这么被拿来拍卖，虽然源质权柄的确不能用正常途径看出来，但绝不至于会沦落到被拍卖出来的地步，即使是司法拍卖……”
“是真的无主权柄！”
佛拉士盯着彗星，神情严肃。
“你潜入了警视厅？”
“他们察觉不到我的！就他们的那点……警戒强度……”
佛拉士只是严厉地盯着她，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不再说话，这才开口。
“如果是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权杖！不是指环和胸针之类的小装饰，也不是水晶球，手杖之类的简单物件，这是权杖！再进一步就是地上天使所戴的冠冕！你忘了这种东西有多危险吗！警视厅的普通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
佛拉士背着手，开始有些焦虑和愤怒了。
“……这是个陷阱……警视厅，官方力量，联合议会，管理员……怎么会在她手上？一切都乱了套了，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怎么会有源质权柄！这边连寻找的秘仪都还没准备好，她是从哪得到的权柄……”
“可是！那柄权杖是真的！我们准备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预言到在莱顿市出现的源质权柄吗？”
“我更希望是假的！是那台该死的机器出了问题！可现在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虽然血蓟花勋爵仍旧不知道我们是谁，可她已经跳过了过程，直接拿到了结果！她等着你去偷那柄权杖呢！……现在必须重新计划一下，该怎么办才能从她手上……彗星？彗星！”
不知何时，佛拉士才发现办公室的窗户大开，往房间里灌着冷风，而那个任性的小女孩早已消失不见。
深吸口气，佛拉士随手在空中一划，对着漂浮在空中的幽绿色火焰吼道。
“苍蓝星！我以副团长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回来！苍蓝星！”
毫无回应，佛拉士别无他法，火焰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呼”的一下，火焰与佛拉士已然不在此处，全无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