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和领结,注意了一下宾客们的来往情况,在上下两层的折返式楼梯都没人走过,也没人关注的那么一个瞬间,钻出了墙上挂着的壁画,从楼层中间折返处摆着的一人高雕塑背后走了出来。
再次看向上下的楼梯尽头确认了一下没有人注意这边,于是清了下喉咙,调整了下姿态,杨文略悠然自得地走下了楼梯,随意地拿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红酒,不喝,只是这么端着,步伐随意,姿态散漫。但杨文略的意图和他的表现正好相反,他正在用眼角确认着周围的情况。
辛西娅他们在哪?那个放在展厅中间的节点“眼”又会在哪?理论上来说这两者应该都很显眼才对……
可惜的是,显眼并不意味着必然能立刻找到,尤其是在这个宾客众多,人头攒动的展览晚会上。即使福兰德有着一头显眼的酒红色头发,也不能让杨文略在视野狭窄的人群中一下子就找到她们。
而且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福兰德是少女体型,她和其他人比起来矮了一头。
遗憾的是,杨文略其实也挺矮的。他以前闲来无事随意地目测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就比福兰德高几厘米……
……这么一想,似乎找不到人也挺正常的?
杨文略默默地叹了口气,走上二楼走廊试图找一个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看看福兰德她们在哪。
原本,杨文略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上到二楼的时候看到那个庞然大物之前。
那是……什么?山海经里的妖怪吗?
鸟?有着九个脑袋……不,应该说是有十个脑袋,但有一个脑袋突兀地消失了,脖颈处有些血肉模糊的……巨大猛禽!
全身赤红,尖喙立羽,翎羽宛若流火,一双利爪如同钢铁一样泛着寒光,九对凤眼无一不外散着疯狂嗜血而又阴鸷的血光。
它巨大的双翼向两侧伸展开来,长长的翎羽似是被风扬起,飘在空中。仿佛已在高天之上发现了它的猎物,残忍地欣赏着地上可怜猎物最后的无力挣扎。
……那是一尊塑像。
只是一尊塑像而已。
可这份凌厉疯狂的庞大压迫感竟然能让第一眼看到它的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仿佛看到了根本无力反抗的天敌一样……就连杨文略已并非生者的身份来看,都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无法忽视的负面情绪,无怪乎整个二楼宾客众多,却根本没人愿意站在这尊塑像前面,更别说欣赏它了。
不……有一个黑色短发的男子默默地在那尊塑像前面抬着头,负手而立。右衽长袍,步履纱帽,束着黑色的宽大腰带,系着精美的香囊与碧绿玉佩……不得不说,这身衣服西化得恰到好处,已经隐隐有一丝中山装的感觉了。
怎么说呢,这个场景对杨文略而言似乎有着一丝微妙的既视感……想想看,就在你的面前,一个巨大显眼的雕塑前有个一看就觉得很特殊的家伙,站在那看雕塑,一动不动。而且,周围还没人。
就像在特殊地点等待玩家触发剧情的任务NPC一样,而且还是很关键的那种。所以杨文略总有种一走过去就会触发过场动画的错觉……
杨文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马甲长裤大衣披风,还行,和其他人穿的别无二致,挺像个人的,可以放心地进剧情动画了。
说实话,杨文路对这座雕像还真挺感兴趣的,毕竟在上辈子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们都是假的。但现在既然有机会看到真的长什么样……反正不要钱,多少看一眼。
在心底用早已无人能够领会的方式调侃了一下自己之后,杨文略走到了这座不详而又诡异的雕像前,忽视身旁那个人微微打量了下自己的眼神,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雕像。
相传古时有一妖禽,色赤,九首,凶戾无比,善烁人魂,因其叫声嘶哑难听,如马车车轮嚯嚯,故名其为。
“鬼车。”
杨文略下意识地把自己记忆中它的名字念了出来,声音不大不小,用的还是普通话。可没想到的是,身旁的那个九炎人似是有些惊讶,轻笑了一声,向自己搭话了。
“这位朋友,在海外待的时间长久,竟连京城话都有些许口音了?”
然而实际上在杨文略听来,有些口音的明明是对方……因为自己说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京城话。
而且,杨文略也没做好会被突然搭话的准备,他也没预料到对方竟然听得懂自己说的什么。所以一时之间,杨文路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能随意地点了下头。
对方似乎也不介意,拱了拱手。
“在下河眠孙氏,孙寻问,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杨文略愣了一会儿,只能有样学样地拱了拱手……自己这身衣服配上这个礼节,怎么弄怎么觉得不伦不类。
“久仰久仰,在下……江苏杨氏,杨文略?”
“……”
“……”
两人沉默片刻,杨文略发现对方皱起了眉头。
“杨兄莫不是在与我说笑?若不愿言明,直说便是,为何要胡诌这么一个地界?既然杨兄不愿意说,那我不问就是。”
现在变成杨文略皱眉了……虽然他并不了解各地地名的历史变迁情况,但他觉得应该并没有一个叫“河眠”的地方……这股和莱顿市的“莱顿”这个名字一样似是而非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杨文略假咳了下。
“小地方,孙兄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话说回来,孙兄为何一直看着这鬼车的雕像?”
孙寻问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生硬的转移话题,重新看向了雕像。
“这不是雕像。”
“……什么?”
“……九首厉嘶灾厄起,污血滴衣祸难逃。天阴不点长明火,轮响烁魂无告饶。”
“?”
“这不是雕像,这是春秋司中墨门为数不多的杀伐用机关兽,‘厄禽鬼车’。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杀伐。”
……等等?什么东西?春秋司?墨门?这个世界的九炎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本应是我等墨门最后死里求生的手段之一,却被皇庭用三百两白银就卖给了洋人……明明不敢得罪,却偏生要显得他皇庭慷慨大方……”
孙寻问突然笑了起来,看向了自己。
“杨兄,你说,如果我现在趁这些蛮夷不注意,就在这启动了这只机关兽……会发生什么?”
杨文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只是冷冷地盯着孙寻问,一言不发……杨文略不是很在乎孙寻问他打算搞什么大动作,只要别介入什么非常规因素,别把自家牵扯进去,就算他炸了莱顿大桥,甚至是白金宫,杨文略都不会多说什么。
但他要是敢在这场展会上弄出什么动静,杨文略不介意当场就把他嫩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
忽然,孙寻问像是讲了个笑话,却自己先笑了起来一样。
“说笑而已,杨兄,你该不会当真了吧?这既有伤天和,而且实际上也影响不了这个国家,无甚大用,更何况……机关兽的武器早已被全部卸除,最关键的窍心也不见踪影……”
杨文略仍旧一句话没说,仍然警戒着孙寻问,免得他做出什么大动作。
说实话,杨文略对这个世界的九炎一直没有太大的认同感……别说是九炎,这整个世界对杨文略而言都实在是太过陌生了,陌生到杨文略都不知道自己那点浅薄可怜的历史知识到底有几分是有用的。
比起将这个世界的发展情况和自己已早已记不清楚的历史强行关联起来,恐怕彻底抛弃自己原来的历史知识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虽然其他人一直把杨文略当成九炎人,杨文略也从未否认过,但这并不代表杨文略真当自己是个九炎人了……总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弄错了的他们,不,你们弄错了,自己不是九炎人,其实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且对比起来的话连时代也不一样,自己还是个未来人。
想想都觉得太蠢了……
严格来说,现在的杨文略只关心辛西娅一个人,除了她,哪管这个世界洪水滔天。至于九炎……只能说鉴于文化的相似性,杨文略会多留份心吧。
这两者,不会有任何可比性。
孙寻问见自己仍旧这么警惕,摆了摆手。
“杨兄,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不必对一个玩笑认真如此吧?如有冒犯之处,孙某于此向你多多赔罪了。”
“……孙兄说笑了,我性格向来认真如此,听不得这等夸张的玩笑。”
“不谈这等扫兴的事了……说起来,孙某有一事不曾想通,可否请杨兄为孙某解解惑?”
杨文略稍微放下了些戒心。
“请讲……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
“孙某注意到杨兄并不知晓那说书人给鬼车写的定场诗……那杨兄是从何处知晓厄禽鬼车的名讳?听闻杨兄言语谈吐并非凡人,可为何连这等小事……”
“我必须得听说过这首诗吗……?”
只见孙寻问下意识地把玉佩取了下来,在手里把玩着,歉意地笑了笑。
“不,孙某并非此意,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杨兄竟不喜说书戏曲,这确实是在孙某的意料之外……”
不知为何,孙寻问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惊愕?为什么?
“!你不是九……”
但他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虽然疑惑,但总之,拱了拱手。
“失礼了,杨兄,孙某现在有些……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慢走。”
杨文略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向孙寻问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所谓的机关兽,鬼车,摇摇头,也转身离去。
奇怪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