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她知晓了有关“玩家”、“游戏”和“NPC”的事，这一点我早已知晓了。NPC突然明白自己所处的世界对他人来说是一个游戏，这合理吗？这正常吗？且不讨论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和频数——至少事情已经发生。
是那个菲莉亚告诉她的。我知道，因为当时我在场。
毕竟那是一个月光不亮的夜晚，毕竟我在逃跑的途中不可能不保持警惕。当时菲利亚仅满足于跟德克洛夫纠缠而非直接找上我的行为让我很惊讶，而我等她们离开一会儿之后就保持着潜行紧跟了上去。
如果第一次有人告诉你，你所处的世界是虚妄的，你所经历过的痛苦都是被捏造的，你所仰望的传奇和你所坚持的信念都是虚构，你所处的整个现实之基，不过是他人眼中的娱乐，你会如何？
那时我看到了从她脸侧滚下的晶莹之物——果然只是一个小萝莉。我为自己不能出面阻止这个话题而感到懊恼，也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感到沮丧。
那之后反而是菲利亚按着德克洛夫的脑袋安慰她，我则是躲在自己的地方低头沉思——要是自己面对这样的问题会怎么想？
我以前看过许多科幻作品，类似的问题已经接触过许多，早已没有了那种新鲜感，连由此引发的恐惧也淡化到了“无”。
我可能会愤怒吧。我当然不怪罪菲利亚——相反我感谢她先知先觉地做了这么一件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做的事情。但我确实会憎恨——憎恨我的现实，憎恨创造了这样一个现实而仅供娱乐的“神明”，憎恨那位把这种事情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从而踩踏我的自由的“人”。
呐，德克洛夫，艾蒂德，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如此[宽容]……
————
“德克洛夫，你会觉得你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是否只是一段被编写好的程序？人工智能？或者说——塔灵？魔导巨像？”我问她，专注地看着她那沉思的表情和迷茫的眼神。
“……我不知道。”她最后这么说。
你无法相信自己吗？
“告诉我。”我伸出右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用力捏了捏——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拍开了我的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道：“就算我有‘自我’的认知……就算我这样相信，但那又如何？我所生存的环境，还有我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呀！”
我自顾自地松了口气：“有你这一句话就好啦！我是看不出来你们和一般人有什么区别。而且据我所知，‘信息海’所蕴含的可能性超出想象……
“我曾经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什么是‘我’，或者说什么是‘人’，什么是‘智慧生命’。人类的存在当然自有一套科学的定义，但‘我’难道就指的是那么一副肉体吗？我无法认同。
“后来我想：‘我’当然不仅仅是指作为自然人的身体，如果是，则我使用的工具，甚至我所掌握的势力，都应该算作‘我’的延伸——正如名言‘我即是虫群’。但，难道这样不会迷失吗?如果真的把这一切都当作‘自我’的归属，那未免也太过随波逐流。”
“库洛最后得出答案了吗？”她问我，双手撑着座椅身体微微前倾，眼里闪着光芒。
我吞了下口水，歇了一口气。从窗户外吹进来了一股清幽的风。
“嗯，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答案而已。”我如此确认道，“我后来是这么想的：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是思考的主体。思考的主体是我——我不知道
‘我思故我在’是否含有这个意思，毕竟我不认识那个哲学家。
“‘我’应该是思维，是信息。身体和工具是思维与外界交互的桥梁。由此我得出结论——‘我’的构成可以分为‘信息’和‘信息与物质交互的媒介’两部分，而前者才是决定性的部分。
“只要‘信息’的部分合格了，那么无论身体的情况如何，我觉得都可以算作一个‘人’。即便在生理和物质上不是‘人’——即便那是一个砖头，也应该被承认是一个智慧生命，而不是工具或者别的什么。
“这就是我的结论了！虽然有点废话，但就是这样的过程才能让我心安。说直白点，那就是所谓的‘心’吧。”
我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在座位山端端正正地坐好，静静等待德克洛夫的回应。
她沉思，手指轻敲椅子的板面。
她抬起头来再次问我：“若那些信息也是假的、被灌输的呢？”
我说：“即便信息是虚构的，但那信息的[存在]本身就是[真实]。就像宫殿里生活在由谎言搭建的世界的公主——她依旧活着，且有无数的骑士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况且，你又怎么肯定，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呢？”
我指向窗外裸露的岩壁。石缝间长出的小草，顺着岩壁流下的细小水流，停驻不动的小动物，某些平整岩石上的神秘雕刻……这些都一闪而过。峡谷顶部的形状并不整齐，这下面的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流水声一如既往。
“如果我是你，我觉得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进行一些反思是必要的，但大可不必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你的存在无可辩驳，而这个世界就是你的现实。”
……
阳光再次照进马车狭小的空间，令德克洛夫淡金色的长发显得尤为璀璨。我看到她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嘴唇轻启，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有没有想要反驳的地方？”
“库洛，你......”
“嗯？”
“不，没什么。”她躲开了我的视线，脸颊有些泛红，“你讲得很厉害嘛......我，大概听懂了一些……”
因为阳光的照射，她头发缺乏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的情况突显出来了，但摸起来还是特别柔顺......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我又把手收了回来。
至少她的眼里不再是那样的迷茫......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吧。
“话说你知道行李放哪儿的吗？我想喝水。”
“唔，这个车厢的上面。”
我打开车门，在探头出去之前我想起来说道：“说起来我们运气不错啊，能遇上过路的马车……是商人吗？还是什么？”
德克洛夫摆手，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我没有多想，用了一个风系魔法，抓着上面的木板翻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