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散发着与她平时无异的气息。
“你疯了。”
与此同时,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走廊正在被扭曲,我能明显地感觉到环境光的异常,以及那颜色愈发地变得诡异起来。
“你不该、也不能来到这里。”
K——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一个音节从他的口中露出,甚至没有了任何一个肢体动作,呆板的、如同凝固在了时空当中。
“我们快要完成这一切了,而结果如你所见是不满意的,你不能仅因为自己不能接受就想要强行改变这一切。”
“你是我创造的。”
那个男人在长久的沉寂后,终于挤出来一句话来。
“你是我创造的!只会说我让你说的话,只会说我需要你告诉我的,只会用我能听懂的语言说出来!”
“只会知道我让你知道的事,只会拥有我让你拥有的感情,只会去做我让你去做的事,而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本身便是个虚假的倒影!”
“你是我的!连同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我的造物,都是我的一部分,全部都......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存在的。”
“不。”
她仍然是极为平淡地说着,任凭走廊的黑影爬上她的脸颊,而这一声“不”是与那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同时发出的,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你说不是什么意思,我没给过你说不的权力,你只需要做我的恋人就足够了!“
“这样做也太丑陋了,放弃吧,K,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你的了。”
而这两句话也是同时说出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接着又是一段骇人的沉寂,连同走廊中涌动的混沌一起回归了。
“你病了。”
“我很正常......Alisa,我只会连同这个世界一起病,而这个世界恢复正常时,我也将回归正常,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不。”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
他将头偏过来,我能明显感觉出他比刚才要暗淡了不少,至少比我一开始看到的那个人更加接近于一个虚影。
“因为这个东西吗?因为这个我某种思绪的映照而背叛了我?我们曾经不是互相有说过爱对方的全部,好的和坏的都全部.......”
而与此同时的,他又痛苦的捂住了头,捂住了脸,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陷入了最末的狂气,开始思考着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这个问题只由简单的几个字组成,而这也是我一开始想要提出的,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知道这个答案,只是装作不说出来罢了:
“你是谁?”
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可能只是我自行臆断出K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结果......毕竟我们双方面的,可以说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我的思想.......我的记忆里不存在你这种‘东西’,你是谁?不,你是什么?”
“他便是你的病。”
Alisa补充了一句
“你从未为自己好友的死亡而堕入疯狂,你也从未逃避过那些,本质上你是一个自私得连自己都不妨在考虑范围内的人,而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这样了。”
“假如因为没能避免一个人的死亡而痛苦不已,那个人绝不会是你。假如未能挽回一个人的堕落而消极避世,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因为你并不会因此而狂、因此而痴、因此而病,你的顽疾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你是你自己的幽灵。”
K跪了下来,他明白他想杀死我多少遍都是可以的,他想用任何方法杀死我都是可以的,但如今他已经失去对这个世界的支配权了,只能任凭事态发展......
与此同时的,他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在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大概他自己失去了回到另一边的途径,也不会再被这个世界承认了。
而最终的,他取得了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成果,他终于整合了一切的碎片,重演了自己人生中几大最为绝望的事,但那些也同样与他自己无关,仅是周边之人的堕落与不幸......他与那些事基本没有任何关联,他成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牺牲品的人,他原本想要为此自豪,然后把成果告诉那些人,他原本想在猪先生的墓前撒下几朵碎兰草、带着一瓶威士忌与那位女士一同拜访她的夙恋之人、在一个夜晚带着温暖的便当告诉某位姑娘世间仍有真情、一把火焚掉那堆满画作的仓库的同时告诫年轻人千万不可堕落——最后的最后,便是以自愿地将唐的意愿带给某位深陷狂乱的大小姐。
但这一切如今都化为了泡影,这里的一切都处于一个破碎的极致,仿佛一切都变得像巨大沙漏里如水的细沙,而又以一种精妙的方法被组合了起来,让一切都取得了另一种结果——那便是现在所发生着的一切了,他会只因为自己的存在便背负将一切引入黑暗深处的罪,而他若是死亡便会从头开始经历一次更深的绝望,如今他再也无法逃避,即使是无法忍受也必须得步履蹒跚地走下去了。
我能够预见到的是,即便他从此离开这个城市而前往某个无人的荒岛定居,多少年后那对堕落的恋人依旧会在他们的回忆录里写下一个名字,而那位有着数以万计名字的大师依旧会在某个禁忌的瞬间发现自己使用了一个不该使用的名,以自己的性命来报偿无可挽回的错。我能够预见到某位杀人鬼会在每一个现场都用刀深刻下一个由一个字母组成的沟壑,让受害者的鲜血流入——那个字母也同样成为了铭刻在另一个人灵魂深处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余兴实在令人着迷,在千万种达成我们目的的方法中,这可能是最为令人满意的一种了,而现在,时候到了。
“我看见了一座灰黑色的大厦拔地而起.......一只天蛾人露出了人类无法理解的笑容,与此同时恶魔正吟着难懂的诗、伴着同样令人难懂的广告。”
他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手,一张被撕下来的一角纸条正在其中缓缓张开着扭曲的身体,上面什么也没有被记载过。
“那是我最后的记忆。”
在一阵风中,那纸条被吹去了窗外——那寻常人所不能见的远处,而Alisa由始至终都以一种怜惜与痛恨并存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重新把取下来的帽子仅仅地按回头顶,看着这个男人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外衣并往喷香水的地方用力**了几下,最后的最后,将两手揣进荷包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们伴着攀起的月色归家,我们头一次地从路边的电视荧幕中听到了有关这座城市以外的报道,也是头一次地看到了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俗人们在街上穿行而过,我们沉醉于空气中弥漫着的那一丝腐臭,也沉醉于不绝于耳的汽车喇叭声。
电车从我们头顶的轨道桥划过——即使我们并没有在上面。一位孩童伴着他的母亲跑过——即使我们并没有去在意。几套俗气的衣服正在打折出售——即使我们并没有产生购买的意愿。
我们去到了一家真正的快餐店,店员没好气地询问了我们所需要的食物,那不能令人满意的、两片面包中夹着的廉价酱料、不太新鲜的生菜、谜一样的油炸皮裹着的肉都令我兴奋不已。
“我们做对了吗?”
当我正享受着蘸着咸味番茄酱的薯条时,Alisa突然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将头偏离她——看向窗外的人群时,反问了她一句
“这不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吗?如今我们终于活在了一个正确的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不幸的新奇了。”
“不对......我是说,我们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的手颤抖地从我看不到的地方轻巧地提出了一小壶酱料涂在薯条上,并捻起一根示意让我吃一口,是啊,一种奇妙的酱料能让这薯条变得有多好吃?
但事实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强忍着在口中爆发出来的美味,将目光移到了那个没好气的店员身上——标准的傲娇女店主从后厨跑过来正与他吵着嘴,而松鼠一般的后辈正在旁边看着。
我咬紧牙关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开始重新审视着窗外的一切,是的!那一切!他们没有变过,他们没有离开,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腐朽着这一切!这一瞬间我之前遇到的每个人都变得那么的不值得信任,仿佛他们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惊奇!那平凡的瞬间如同是我短暂的自我欺骗,开始变得不值得信任起来......最为重要的是.......
我眼前的她,与我一同都没有被映在这落地窗的虚影中。
“这不可能出错。”
我用力地将手拍在透明的落地窗上,确认着那一边的虚影,确认着那桌、椅的映像上有没有一丝耗色泽的改变,我开始哭泣起来——并不是因为这一切,只是因为那根裹着酱料的薯条。
“我们错了。这根本没用.......这无法真正地改变世界......”
“不!你也听到了,你听到那新闻了!世界已经变得正常了!地球另一头的人类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我们一样!”
她咬了咬下嘴唇,于一瞬消失又重现在我眼前,她的身体紧挨着我的身体、用手机屏幕压着我的眼球,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景象。
“地球.......”
我瘫坐着,开始思考我正隔着屏幕看到的——灯火璀璨的黑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