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纷乱。
一个王朝倒下后,历史所在意的,不过是在位者的权力的战争,而真正铺就一个时代的,是民间从未停止过的纷乱。
在政权割据的时代,对于当权者最重要的,是兵。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对于百姓们最害怕的,是匪。
兵与匪,本该是对立的两者,却在战乱年代,两者各不相干地增长着。
“这名女孩,原本是要远嫁他乡,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寻到一门好亲事,也不容易。
唉,未曾想,女孩出嫁的那日,在半路上遇到了劫匪。
给女孩送亲的父母亲朋,前来迎亲的新郎家的人,尽数被劫匪杀害,财物也都被劫掠一空。
因那伙强盗贪图女孩的姿色,这才侥幸留下一命,被掳到了这道观里。”
一边说着,目光不时瞥着女孩,二舅也面露不忍,又在对方的面前提起了这伤心事。
出嫁,本该是一名女孩一生最得意最幸福的时候。
细细打量过一番,被劫匪们掳来的这名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体爱的父母费尽心思为女儿寻得一门好亲事,待嫁到如意的郎君家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哪怕只是属于贫穷百姓的幸福,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可谁曾想,喜事在半途变成了丧事,亲眼看着父母与郎君被杀,自己转瞬间落入虎口,前途未卜。
“那伙劫匪呢。”
暗暗攥紧了双拳,赵匡胤咬牙问到。
“将女孩掳走后,两个劫匪头半路上又起了争执,都想取她为妻。
两人久争不下,后来便找到了这道观,把女孩囚禁于此。
说要再去掳一名女孩回来,两人可一同成亲,这样就......”
正是如此,数日前劫匪们无意中发现了这间道观,便放下狠话,让道观中的道士们看住女孩,自己再去掳一名少女回来。
见劫匪们人多势众,众道士也不敢违抗,虽对女孩也心存同情,但也只得照做。
“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如何报官?这不是在京城,你以为什么事官府都会管。
劫匪杀人掠货,强盗欺村霸寨,在京城外,这些都不过是三天两头的平常事。
外面天天打仗,官兵自己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谁还来管平民百姓的死活。”
自己的外甥女自幼待在京城,虽也知赵匡胤从小便被父亲赵弘殷带在身边,在军营中受尽磨砺。
可自幼在父母的庇护下,那军营中的劳苦,又怎比得外面的半分险恶。
若是真去报官,官兵无利可图不说,还有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在这乱世,谁会无事来招惹劫匪。
“那为何不逃走?”
“逃?往哪逃?外面兵荒马乱,正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躲在这间道观中当道士。
要是逃出去,过不了几日我们恐怕也会曝尸荒野。”
对于当权者来说,真正重要的战场上的胜负、权力的得失,待到所谓的“太平盛世”,才会来管黎民的死活吧。
乱世之中,哪怕是躲在这隐蔽的小道观,也不过是想求得一时的安稳。
“哼。”
兀自冷笑一声,赵匡胤难遏心中怒火。
为了一个大闹戏园的所谓的“刺客”,不惜下令全城官兵追捕。
而劫匪强盗在墙外作乱为祸,无辜百姓深受其害,却不愿出兵剿匪。
“世道如此,能够保命,就已是自求多福。
匡胤你现在也有事在身,不要再多生事端,等躲过这两日,便从道观离去吧。”
熟知外甥女的性格,若是囚禁在道观中的女孩被她发现,保不准又横生意外。
现在赵匡胤本就受到官兵的追捕,如果再因此惹上劫匪强盗,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不好向其父母交代,所以才想要对其隐瞒。
听完二舅讲明来龙去脉,赵匡胤也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无论是出于对赵匡胤的安危,还是对道观里众道士们的安危,二舅实是不想让外甥女以身涉险。
“我虽不知外面世道险恶,此番惹祸出逃,家中父母姐妹牵挂,也自知命贵,但若要我对此事视若无睹!”
哐——————!
重重一拳,敲在门框上,让众人一惊。
“哼,我自幼便爱惹事,这次,也惹定了,一伙劫匪强盗而已,又有何惧。”
虽然临出门前,母亲与姐妹百般叮嘱,望自己风头过后便早早平安归家,但赵匡胤同样没忘与父亲的承诺。
既然现在自己已经离家出走,曾未知晓这城外世间的险恶,那走上一遭就便知晓。
自己曾与父亲承诺,趁此次离家的机会去建功立业,又何须畏惧几名劫匪强盗。
心中虽早有预料,但见外甥女面露决绝之色,二舅也只得无奈。
说罢,赵匡胤又回首看了看躲在角落处的少女,想必几人在门前的交谈,刚才对方也都已听入耳中。
“你的事情,我已全都知晓,既让我遇上,那见义必为。
不知你的家中,现在可还有什么亲人在,可以投靠?”
慢慢朝女孩走近,赵匡胤在其面前蹲下身,轻声问到,不知是想作何打算。
“我...我......”
少女抬头看向自己,眼神还未从刚刚的惊慌中脱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细细看着少女的模样,比自己尚要年幼几岁,如此花季的少女,本是最该被人呵护的时候。可那憔悴的容颜、残破的衣物,可以想象这突来的变故对少女身心的打击。
自家也有姐妹,虽家中不算显贵,但父亲在朝为官,赵匡胤与姐妹们自幼也衣食无忧。虽自己自小惹是生非,除了这次以外,却也从未忧心过安危祸福。
从未曾想过,就在一墙之隔的乱世中,和自己同样的少女,却有这般......
赵匡胤忍不住想伸手擦擦对方脏兮兮的脸颊,却被少女下意识地避开。
“远在...蒲州,尚有兄嫂。”
思考许久,少女才回答到。
蒲州......
收回被对方躲开的手,赵匡胤静静看着少女,暗自思索着,不作言语。
良久,终于站起身,
“好,那我送你回蒲州,寻你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