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行军打仗的兵器,拿起斧头,扛着木头,在寨外埋头苦干修建工事,确实是一件磨人的差事。
自那日之后,真就如柴荣所说,暂时解除了赵匡胤的侍卫一职。不再伴在柴荣身旁,而是随着营中兵士一同,每日在寨外忙着修建壁垒。
“娘的,又跑了。”
“走吧,该继续忙活了。”
“每次死了人,还要我们来给他们收尸。”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还不如上去拼了算了!”
“唉……”
在寨中看着亲手修建起的壁垒再次被出城的敌军捣毁,听着身边兵士们的抱怨,赵匡胤也叹了口气,知晓新一轮的工事修建又要开始了。
这已经不是壁垒被捣毁后的第一次“重建”,而是已反反复复经过过了三四次。
三四次,只要寨外的壁垒一筑好,就会有敌军冲出成来,将壁垒尽数捣毁。
自己亲眼所见,亲力所为,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快半年过去了,城外郭威的军队就和城中李守贞的军队就这样僵持在此,战事的重心似乎也从一开始的攻城,变为双方对这方寸场地的争夺。
双方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一方只顾修,一方只管拆。
拆完修,修完拆,循环往复,战况与引兵到城下的第一日似乎并无不同。而其他出征讨逆的大军,在这些时日,都已接连告捷。
只是刘承祐依旧心怀顾忌,不许他路军队来援。同时虽麾下兵士多有不解,郭威似乎也对攻下李守贞的这座孤城胸有成竹,并未上书请援。
而数月以来,这战场上唯一有变的,可能就是兵士们心中的愤懑在与日俱增,不单是对主帅郭威的不解与抱怨,如今还有对城中敌军的憎恨与恼怒。
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日苦干、亲手修筑起的壁垒被敌军破坏,到头来一场空忙后,又被主帅下令再次修建,再看着敌军在自己眼前将其一次又一次的毁坏。
有人实在忍受不了,斗胆向郭威请命,愿拼死攻城,不再做这徒增愤恨的无用之事。
可郭威一未肯许,二未责罚,依旧让兵士们遵令照做,说攻城之日未到,不知晓是在等什么时机。
柴荣特意让赵匡胤也亲身参与进来,可忙活这么久,少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有何用。
“这郭威,到底想做什么?”
城楼上,一名披甲带剑的将领注视着完成命令的兵士们回城,正是叛党的统帅李守贞,同样不明了郭威是何意图。
知晓郭威带兵打仗的厉害,料定自己难是敌手,先前几次接连溃败后,李守贞就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其正面硬抗,退守河中。
早在被围城前,李守贞就做好了死守城池的打算,与郭威打持久战。
可未曾想郭威一不劝降,二不攻城,李守贞自认为将为帅、驰骋沙场多年,就是想围城死困,郭威这样的兵法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禀将军,兵士们都已回城,将城外壁垒都已捣毁。”
“好,清点人数,看有多少兵士阵亡。”
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下令兵士出城,孤城的东南西北,每日都在做同样的事,一座座小壁垒向城池一步步蚕食。
就如自己打定了主意死守,郭威也打定了主意修这些没用的东西。
李守贞并不知晓郭威修这些东西的真实意图,但为将者对危险的警觉本能告诉他,不能让对方如此“称心如意”地修下去,修到自己城门口来。
只要修过了一半的距离,自己就必须开城门出兵将其捣毁。
“哼,我倒要看看,这郭威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砰————————————!
用力一拳,震得殿下的大臣们心惊胆战,龙案被狠狠砸响。
“这郭威,平乱的各路兵马都已告捷,他最先领命率兵平叛,早早攻到李守贞城下,如今在城下待了半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场战事,郭威不急,李守贞不急,最急的,反倒是千里之外,坐在龙椅上的刘承祐。
这半年里,皇帝刘承祐派人遣使不断去传令下旨,比郭威对营中兵士下的军令还多。可郭威就是稳坐帐中不动,就是不遵旨领兵攻城。
刘承祐只恨不得亲自到郭威的大帐中去,站在对方面前,当面下旨让他攻城。
可先皇刘知远驾崩后,时局不稳,刘承祐无法离开京城半步,只得千里下令,给郭威刮刮耳旁风。
而代替郭威承受了皇上怒火的,就是朝上这般“无辜”的大臣们。
每日上朝,政事不理,就听着皇帝宣泄对郭威的不满。可连皇帝的旨意都不听,谁又能劝得动郭威呢。
“陛下,那郭威抗旨不遵,恐是已生异心啊。”
今日又有先前特派的使者被郭威给搪塞回来,令刘承祐大为恼火。
在朝中,有畏惧郭威权势之人,自然也不乏眼红郭威权势之人。
先前郭威还在京城时,大臣们面对皇帝和权臣,谁都不敢得罪。可自从郭威被刘承祐调离京城,如今还故意抗旨,这些人便开始见风使舵、煽风点火。
想着若能借此将郭威除掉,那令人眼红的权势,自己或许就能分得一杯羹。
半年的积压,刘承祐对郭威的猜忌和不满,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只要再稍加推动,这君臣之间的危机,就可全面爆发。
“陛下,郭威反叛之心昭然,不得不防,陛下应早做准备才是!”
真正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亦趁这半年时间互相勾结,做好了准备,找准机会下手。
“郭威军队半年未动,想必与叛党李守贞已做勾结,应当将其除掉。”
“陛下,郭威权极一时,恐危及……”
“陛下……”
数名大臣与将领齐齐向刘承祐进言,大有将郭威打为“叛党”之势。
“陛下!战事当前,后方不知前方军情究竟如何。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将军自率兵平乱,连连告捷,如今将李守贞围困城中,未敢轻攻,定有其考量。
郭将军忠心耿耿,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陛下不该猜忌,而应支持郭将军讨逆才是。”
一片中,只有宰相魏仁浦站出来,向皇帝刘承祐谏言到,不想君臣间的矛盾再有加深。
“魏宰相,好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看他就是没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被群臣这样一煽动,刘承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宰相的劝诫也完全听不进去,反而只觉刺耳。
“哼,郭威,仗着立下的功绩与先皇的器重,自认劳苦功高,心高气傲,竟敢抗旨不遵!
既是奉命讨逆,大军压城,就是,半年,攻城,何意!
莫说下令让他领兵攻城,我就是要杀他的头,他也该自己把头提来!
讨逆!我看他如今自己就是逆贼!”
刘承祐怕李守贞等乱党在外的反叛,但更怕郭威在内对自己权利的威逼。
“陛下……”
“魏宰相不必多言,我知你与郭威同朝为臣,念及旧情,想劝谏与我。
但我意已决,郭威一党非除不可!”
打断魏仁浦的话,刘承祐心意已决。
自坐上皇位,一日未曾忘记先皇刘知远驾崩时的遗命:
一定不能留!
什么叛党,什么动乱,郭威才是自己最大的心病。
先前不敢主动发难,是畏惧于郭威的势力,怕自己想要将其根除只会有心无力,反倒惹火烧身,自讨苦吃。
可郭威一走,如今朝中有如此多的大臣站出来支持自己,想打压郭威,令刘承祐信心倍增。
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来人!速派人将郭威与柴荣的家眷,尽数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