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能见的流血与尸首，太少太少，不过是这场战争的一角。
无以计数的兵士向着箭矢与刀锋涌去，将鲜血洒在城墙上，下一个人踏着这具尸体继续向城门冲去。
半年来的平静与枯燥，几乎让人忘记了正置身于两军拼杀的战场。
恍然间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战友倒下，自己还要拿着刀冲上去，不知道能不能在下一个敌人的手下活下。
前一阵拼杀还未出结果，将领又指挥着下一波兵士冲上去，如雨的箭矢压不住血性的叫喊。不同于赵匡胤曾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拼杀，这是真正的战场，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在弥漫城墙之外，冲的人头脑发昏，快听不清耳边发聩的喊杀。
如众人所愿，已拖延了半年的战事，此时终于打响。
郭威不再有任何保留与顾忌，昨夜给众将士们下达的军令只有一条：
攻城！
不枉郭威苦苦谋划，久久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
古之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若比之敌军有十倍的兵力，则可围而攻之。
可因新皇刘承祐的猜忌，郭威领兵前来平叛河中的兵力，又哪有李守贞的十倍。
十倍围城的打法，说到底，就是用九倍兵士的性命来堆过这道城墙，再由最后与敌方相当的兵士来厮杀。
李守贞有本事作乱，还被王崇景等人推举为“王”，郭威自视其为强敌，对方退守河中必是早有准备。
若真依皇帝刘承祐的旨意，将河中围困，每日每夜不停攻城，郭威自认就是把自己的军队拼光，都不一定打得下来，最后不过是落得两败俱伤或是战败而归。
或许有人想见到这样的场景，但绝非是郭威所愿。
所以在这场攻城战的一开始，郭威就只在考虑一件事：
用最少的伤亡，将李守贞的孤城打下。
最好的方式，无非是困。
切断城外向城内的所有补给，待城中粮草耗尽，李守贞自会不战自败。
可，这一困要困多久？
半年？一年？两年？
在冷兵器时代，中国古代的攻城战，以“年”作为计量单位不过是平常事。
为了保全自己的兵力，若真能如此，郭威定将其选为上策，四面围城后，只需等上数载，等李守贞自己出城来降。
可自己等得，有的人却等不得。
皇帝等不得，不过半年光阴刘承祐就已数次下旨攻城，又怎会让自己在此等上数载。
天下等不得，李守贞是现今最棘手的叛党，但不代表自己等在城外的这段时间，不会有新的叛党冒头，想一分天下。时局动乱，真等上数载，恐外面都已是另一个天下。
因此，既要少损兵力，又要缩短攻城时间，郭威便用了一种特别的打法。没人能理解的，出于久经沙场的老帅的打法。
不顾麾下兵士的不解与质疑，不顾皇帝刘承祐责难与愤懑，自己要把李守贞给磨死。
磨，在城四面不断修筑壁垒，硬磨。
一来，孤城已是李守贞最后的底牌，必慎之又慎，绝不会对自己在城外修建的工事视而不见。当壁垒一堵又一堵建起时，自己可安心守在帐中，反倒是对方不得不猜疑、忌惮，一次次派兵出城将其捣毁。借此机会，郭威可反攻为守，不损一兵一卒，慢慢消磨掉城中兵力。
不过如此办法，能杀掉的李守贞的兵士实则也是少数。
二来，郭威真正要磨的，是城中守军的耐性。自两军交战，李守贞接连溃败，一路退回河中城中，兵士们已退无可退，必当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以命相博。郭威如此正必其锋芒，做出并不急于攻城的模样，而是尽心修建这“没用”的工事。一次又一次，半年的相持，城中的敌军愈发松懈于守备，还要因出城捣毁工事而劳心劳力。而己方兵士攻城的欲望自发高涨，不必自己再激励兵士们前去赴死，他们心中的愤怒，就已是最好的鼓动。
李守贞松懈之时出现，就是自己的可乘之机。
当城中的守军以为城外会再一次重复枯燥的修建时，郭威发动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猛烈的攻城。
必要一举拿下！
“冲，杀！”
老帅威势凛然，郭威指挥着兵士们前仆后继冲向着城墙，目光直指城门，必攻破这半年困住了所有人的桎梏。
“顶上去！守住！”
城楼上，敌方统帅同样亲自督战。
军情告急，四面皆被围攻，李守贞举刀大吼，要兵士死守城门。
“冲！”
“杀！”
“快顶上去！”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补上，用尸体堆过防守，城门前、城楼上双方用性命进行着拉锯，残酷才是战争本该有的面貌。
虽依照郭威之谋，在攻城一开始时，攻城的军队占据了些许优势，打了守城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城破身死，心中明了的李守贞自然不可能让对方如此轻易拿下，短暂的惊慌后，李守贞立马组织守势，凭借守方的地利，依旧让攻城陷入苦战。
亲自上城监军，但凡有退者，李守贞当即斩杀，以肃军威。无论是上前抵御敌兵，还是向后退缩，人头都得留在这城楼上。
如此继续硬拼下去，等到城破，郭威亦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永德！”
看到了敌军统帅的身影，战争已过去半年，二人终是第一次会面，郭威高呼一声，挥臂直指城楼上的李守贞。
“中！”
长臂善射，在古代，通常被用于称赞一名武将的射技高超。
话甫落，只见一箭已应声没入李守贞肩膀，惨叫一声，整个战场在这一刻忽然静得出奇，双方的兵士们都看着李守贞倒了下去。
“将军！”
“将军！将军中箭了。”
“快！护将军走！”
统帅李守贞突然负箭倒地，而城楼上的守军顿时也慌了神。
“做得好！
敌帅已死，攻城！”
两军交战，统帅即为军中主心。单方面宣布李守贞已中箭而死，郭威鼓舞这兵士的士气，也扰乱敌军的心神。
这突兀而又精准的一箭，打破了此战的僵局。
“那是何人？”
赵匡胤看向郭威所在的中军，其身旁的一名少女正在收弓，方才一箭应出自她之手，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张永德。”
柴荣露出会心的笑容，即使不看，自己也知晓那一箭从何人手中射出。
嘭——————————————！
“城破了！”
“杀进去！”
“杀！”
趁主帅中间时守军的片刻混乱，城门轰然被破，兵士们一涌而入，往城内杀去。
“好，城门已破，我们也进城！”
见大局已定，柴荣命赵匡胤护自己往城中杀去。
还未从方才那一幕回过神来，亲眼目睹了那一箭自下由上，在乱军中直取敌将，令少女惊愕不已。
自叹不如，赵匡胤不得不信，郭威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杀！”
乘敌军溃败之势，赵匡胤亦掩护柴荣往城内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