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街道,街道上难寻往来的身影,一片死寂的夜幕下,只有两三人脚步匆匆。
“怎么还有一股血腥味。”
在兵士的护送下,柴荣迈步走入一座府院中,闻着些许还未散去的血腥味,皱起了眉头。
“义姐。”
赵匡胤自府中迎上来,见柴荣归来,恭敬一抱拳。
“嗯,你们都退下吧。”
摆摆手,随赵匡胤走入府中,柴荣让兵士们都散去。
时间已是几日后,随着郭威大军拿下了李守贞死守的孤城,战事告捷,大军也入城,在城中安顿下,要处理战后剩下的事宜。
柴荣也在城中又找了一处府邸住下,让赵匡胤伴在自己身旁,由府中的下人负责照顾二人的起居。
又一日忙碌过,柴荣自义父郭威处回府,而赵匡胤则被留在府中,并未参与进将领们的事务中。
回想起来,仍是惊心动魄。半年的苦苦僵持,真正的战争打响时,却只用了半日的厮杀,就分出了胜负。
城门攻破后,守军再难抵抗,郭威率大军径直杀到敌帅李守贞的府上。自知大势已去,李守贞不忍兵败受罪,已举家自焚而亡。
随着大将的惨死,手下兵士们也降的降,逃的逃。
最后以半年多的时间,损失掉较少的兵力,河中的平叛由郭威的大胜而告终。
而战后收拾死尸、打扫战场的时间,都比攻城战要更长。
“二位大人,饭食已备好,还请移步用饭。”
“有劳了。”
移步到院中,二人入座。
“怎么,还在前些时日之烦恼?”
留意到赵匡胤脸上仍有些的失落,柴荣也不避讳地问到。
以前,战场的厮杀与残酷,赵匡胤只从父亲的口中听闻过。如今亲历第一场战争,远比先前任何一次搏杀都来得震撼。
而最令赵匡胤的深深触动的,并不是攻城时的残酷,反而是城破后的混乱。
敌人的、战友的、百姓的,无数人在自己在眼前倒下,死在兵士们的刀下。
比之城外的厮杀,城内应是屠杀!
兵士们的刀锋,不再只对着敌军和城墙,平民百姓百姓、房屋府邸,都持刀叫喊着冲进去,将屋内的人杀死,掳掠掉眼前所有的财物。
双眼所见,不再是拼杀战栗的血性,而是令人发指的恶性。
见他人用刀砍向无辜的百姓,赵匡胤本想阻止,却被柴荣先一步拦下,不容赵匡胤有任何动作,只能目睹惨剧的发生。
“虽战火无情,但城已攻下,百姓应是无辜,又何必如此屠杀。”
战争终是残忍,赵匡胤深知此事。可攻入城后大军的作为,比之遇见的山贼、强盗的残忍也不遑多让。
几日已过,这街道上都还弥留着屠杀的血腥气,久久挥之不去。
柴荣身为统帅,却任由此事的发生,不许自己出手。
“无辜?战事当前,哪有人无辜?
你只知他手无寸铁,任人屠杀。
可你不知他箪食壶浆,养好了守军,杀掉更多攻城的兵士。”
“可如此暴行,屠杀城中百姓,败坏军纪,应当有所整顿。”
“匡胤,我问你。
这些兵士,凭什么会拿性命替我效力?”
用手指了指府门外,那一群群效命攻城的兵士,柴荣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名誉?封赏?”
如此乱世,参军成为无数人走投无路时最后的出路,可真正能出人头地、为将为帅、大受封赏的又有几人?
柴荣冷冷一笑,摇摇头。
“钱,他们为了钱,才替我卖命。”
建功立业、远大抱负,那不过是赵匡胤这般“有权有势”的“二世子”,才会定下的理想。
更多的兵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只为能讨口饭吃,苟且活命。若能侥幸活过一场拼杀,捡些死人财物,装满自己的口袋,就是天大的好事。
天下太平?拜将封侯?名誉与权势,永远只属于将领与统帅。
一口饭和一枚钱,才是支撑一兵一卒活下去的愿想。
而每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拿下后,纵容兵士们的屠杀和劫掠,已成为将领默认的用以激励兵士继续为自己效力的手段。
不然没饭没钱,这年头,谁愿意替你卖命?
“可还记得前夜战事前,我与你说过什么?”
柴荣正声向赵匡胤问到,
“记得。”
“战场上,你眼前所见,除我之外,只能有尸首!
无论是敌人,是战友,还是无辜的百姓。
我要你杀,你就得杀!
你若做不到,我亦要杀你。
这乱世,没有所谓的仁义,没有所谓的无辜。
要怪,只能怪这天下不太平。”
在亲身经历这场战事之前,赵匡胤所做的,都是行侠仗义之事。虽有时心感无力,却从未质疑过世道的善恶。
但目睹战场真正的残酷,并不只是流血和牺牲,还有道义和人性的泯灭。
若“天下太平”,那便是“王者之师”。
可如今“乱世”,活下来,就是人们唯一的追求。
虽赵匡胤手下亦杀过不少人,但同样是一路走来,柴荣心知亲历一场战争对人心的震撼与折磨有多大。自己已给了赵匡胤多日的时间来调整,但既以投到自己手下,遵从自己的命令,就是赵匡胤今后唯一应遵守的“忠义”。
“是。”
点点头,少女脸上虽仍有失落,心中却也已“认命”。
“柴大人,府外有一人求见,说有要事禀告大人。”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下人匆匆走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哦?何人,快请进来。”
因畏惧自己的权势,柴荣与赵匡胤独处时,下人们都不敢来搅扰二人。此时听闻有人有要事求见,柴荣让下人快快把人请进来。
“大人请。”
“叨扰了。”
来者脚步匆匆,快步走入院中,照着下人所指的之路,来到府院中柴荣二人所在之处。
“柴大人。”
见面即一拜首。
“阁下是……”
柴荣自座上起身,打量对方一眼,似乎不是自己熟识之人,男子的面容自己没有什么印象。
“在下王朴,特来叨扰柴大人,是为魏宰相向郭将军送信。”
对方也不多客套,直接道明了来意。
“既是与我义父送信,我这就备马,送大人去见我义父。”
一听是宰相魏仁浦的来信,知面前之人身份也应不简单。
魏宰相素来与义父郭威交情深厚,此时来信,必有十万火急之事,柴荣丝毫不敢怠慢,想立马带对方去见郭威。
“在下先前已去见过郭将军,只是……”
“王大人,此人是我亲信,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见对方看了看一旁的赵匡胤,有些不好开口。柴荣着急于知晓对方到底有何事情来找,也不让赵匡胤再回避,让对方直言。
“鄙人来时,朝廷也已派了使者,亦到了郭将军之处。
因此在下不方便露面,郭大人便让我先来将此信交于柴大人。”
从怀中将魏仁浦的书信取出,王朴亲手交与柴荣。
从京城中如此紧急来信,还要回避皇帝的耳目,柴荣拆开信件,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威领旨。”
“臣在。”
“北方契丹大军南下,扰我边境。
特命枢密使郭威,速领军北上,护我国境,以御契丹。”
焦躁不安地等了半年,远在京城的刘承祐终于是听到了郭威攻下城池,剿灭李守贞的消息传回。
等将战后事宜一一安顿好,郭威即打算班师回朝,回京复命。
可还未处理好此战后事,自京城中,皇帝刘承祐又一道圣旨下来。既不提让回京复命,亦未说平叛的封赏,而是要郭威立马引兵北上,以抗契丹来袭。
“臣遵旨!”
恭恭敬敬跪在堂前,郭威将圣旨接下。
打开来,一行简短文字映入柴荣眼中。
——事已生变,速做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