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官家率军亲征,先领禁军已到了泽州,另有大军在后策应。
大军分作三路,马上就要与汉军交战。”
听得兵士冒死突围带回的消息,李筠紧皱了眉头,又自城楼上向北方眺望了一眼。
自己率兵想奇袭北汉军队,怎奈以少敌多,实是不敌。
率领的两千精锐步骑,仅有数人活着逃回城中,李筠自己也身负重伤,盔甲下多处都包扎着伤口,仍亲上城楼督战手下兵士们抵御敌军的攻城。
“契丹的大军也将至,若让其与汉军联合一处,官家可就危险了。”
自己刚刚侥幸保得性命,却并不在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危险。
反倒是新皇柴荣即将面临的险境,让李筠更为忧心。
虽然自己的奇袭被张元徽统帅的汉军给挫败,但退守潞州城中,城中将士们拼死抵抗,让后汉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就攻下潞州城池。
于是留下少数部队在潞州继续将其围困后,张元徽便率领大军继续南下,想要攻打泽州。
而如今随后的契丹军队也将要赶到,与后汉军队再合兵一处,哪怕是柴荣率诸将领禁军亲征,恐也难以应付。
“我等镇守北方,阻拦敌军南下,如今潞州失守,让敌军轻易越过防线,是我等失职,本该去向官家请罪。
但如今战事当前,以大局为先,我等也只能希望戴罪立功。
我等虽不能前往泽州驰援,也必须守住潞州城池,不被汉军与契丹夺去。”
镇守北方多年,李筠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受尽了先皇郭威的器重。
如今初战便失利,更让新皇柴荣亲自犯险,实是自己的罪责。
此战过后,李筠必去向柴荣请罪,只要自己的命,还没赔在这一场又一场厮杀上。
“敌军远来,尚无安稳的落脚之地,此战若长久僵持,敌军必定难以接济。
可若让他们夺去潞州城池,以作落脚,我军便处于大不利之境。
传我命令,令全军兵士日夜严守,各城门都要加紧防备。
同时,在城内各粮仓备得可燃柴物,命人严加看守。
一旦城破,即刻下令焚城,不得留有任何粮草补给给敌军。”
知晓此战艰难,李筠早就死了心,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自己日夜亲自督领城中上下将士拼死抵抗,就算最后被敌军拿下城池,也只能留给他们一座没有任何补给的死城,以待大周军队再次夺回潞州。
“遵命!”
手下众将士皆是追随李筠多年,与北汉、契丹拼死作战的死士,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是皇帝的旨意,二是李筠的命令,誓死效命。
分兵已闭,众将士都领了军令,后周的大军依照柴荣的指示,自泽州分作三路,前往迎击先行来袭的北汉军队。
柴荣自领中路军,由张怀德、韩通在旁统军,自然,身为亲信的赵匡胤也随行在柴荣身旁。
并不像左右两路军急着赶去迎敌,中军于泽州城外先行下寨。
自京城日夜兼程跋涉而来,路途遥远,柴荣想让将士们先作休整,好为后面的战事做足准备。
“陛下,各营兵士都已清点完毕。
张将军已派人去前方探查军情,韩将军今夜亲自领兵把守营寨。”
时已入夜,大军安置好各营各寨,手下将领们都按照柴荣的旨意做着准备。赵匡胤奉命在营中清点一圈兵马,之后走入帐中向柴荣回报。
“匡胤,坐吧。
私下里,就不必叫得如此生分,还是如以前一般称呼即可。”
营帐中灯火明亮,如今虽已是皇帝之位,这行军打仗的日子,柴荣也曾过得不少。
也不需将这营帐如何装饰打扮,不需有人特意在旁服侍,自己褪下衣冠,准备入夜歇息。
“这……官家…….
匡胤身为臣子,不敢冒犯……”
“怎么,这就是皇帝的旨意,你也不听了?”
柴荣转过来发问到,示意赵匡胤上前帮忙整整衣物,少女只得点头上前。
“是……义姐。”
知晓两人私下交情已深,自柴荣当初提出与赵匡胤结义,“义姐”的身份已称呼得顺口,如今忽然要改口,还是有些不适。
外人面前,自然要守得礼仪,毕竟不同以往的主子亲信,如今二人已是君臣。
不过在私下里,柴荣倒还是想让赵匡胤以姐妹相称即可,听着更为亲切一些。
“嗯,如此就好。”
柴荣点点头,放下了袭肩的长发,随后坐在龙榻上。赵匡胤则将义姐的衣物挂好,立候在一旁。
“匡胤,明日便要与汉军交战了,你怕么?”
忽然开口向赵匡胤问到,两名少女的视线互相对上。
“怕。”
不敢妄言,赵匡胤开口如实答到,自己心中确实害怕。
“为何?”
“将士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本是应当。
就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匡胤心中也丝毫不惧。
但……我怕自己护卫不力,让义姐身陷险境,成为大周的罪人。
若是如此,匡胤就是以死谢罪,也难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征战沙场,这也不是赵匡胤初次在战场上冒死犯险,与敌军厮杀。
自从投入郭威麾下,跟在柴荣身边,何等血腥、残酷的场面未曾见过?
鲜血与死亡,在赵匡胤看来,不过是普天下将士们必须面对的归宿,有何惧在?
自己唯一怕的,是怕自己能力不够,保护不好柴荣的安危。
愧疚与自责,哪怕身死,也无法从心中磨灭去。
“怕么……
我也怕啊。”
坐于龙榻上的柴荣,听得赵匡胤所言,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赵匡胤抬头看去,少女低头轻轻一笑,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怕因我的一念之失,而使大周天下遭逢大难。”
自义父郭威手中接过的担子,柴荣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是如此的沉重。
虽谋事细谨、决事果断,郭威对柴荣的能力深深信任,认为这义女比自己更能做得一位好皇帝,才将皇位传于柴荣。
但如今大敌当前,柴荣心中也隐隐生出害怕。
并不怕那敌军来势汹汹,数万大军席卷而来;也不怕前方已经失守,大周处于不利之境。
柴荣所怕的,是大周的未来,如今全都决定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
只要自己有一处失误,一念过失,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个国家的惨痛。
战场,柴荣上过无数次。
但以皇帝的身份亲征,这还是第一次。
“害怕……可以害怕,但绝不能胆怯。”
害怕,说明还能明辨事情的紧急危险,可作最好的应对。可若胆怯,就是被危险给压昏了头脑,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葬送了性命。
柴荣自言自语到,自己很害怕,但绝不胆怯,也不能胆怯。
只有自己一马当先,全军上下才会跟随在自己身后,奋勇杀敌。
“匡胤,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明日便可能要与北汉的军队交战,柴荣让赵匡胤也回去早早歇息,为战事做好准备。
“义姐歇息便可,匡胤就候在一旁。
王大人先前特意叮嘱,让我日夜守在义姐身边,必须寸步不离。”
王朴身为文臣,不能上得战场,柴荣便将其留在泽州城内,等待后方大军到来,也可作为前军的策应。
在分别前,王朴特意对赵匡胤与韩通多加叮嘱,让二人好好护得柴荣安全。与柴荣本就亲近的赵匡胤,更是要寸步不离。
而在大军自京城出发时,父亲赵弘殷,同样也对女儿再三叮嘱。
“此次出兵征战,不当以往。
匡胤,你记住,你此番不是要作为将领率兵杀敌,而是要护得官家周全!
太祖与官家,对我们赵家,是恩重如山。
官家与你,更是有知遇之恩。
此战无论如何危险,你都要舍命护得官家安危。
要是官家有任何闪失,你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因为柴荣的安排,赵弘殷、慕容延钊等大将在后召集大军作为后援,因此不能与女儿同行。
知晓二女儿是柴荣亲信,此战中保护柴荣的责任,必定落到赵匡胤的头上。
此事,事关重大,柴荣的安危,左右着大周天下的安危。
身为将领,更身为结义姊妹。
于知遇之恩,臣子之义,私交之情,都不容许柴荣的安危半分闪失。
若是赵匡胤护卫不力,也不必再回京城来见家人,自己在外以死谢罪。
“那好。”
韩通在外守得军营的周全,赵匡胤在内护卫柴荣的安危。
点点头,柴荣放下床帐,自己也可安心入睡。
“匡胤,你认为,我们此战能胜么?”
吹灭了灯火,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疑问。
“有义姐率军亲征,我等将士拼死效力,必能战胜!”
坚定答到,赵匡胤神色毅然。
“此战,关乎大周天下的安危,也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匡胤给我们机会,我们也不能让匡胤失望。”
夜幕下,某个营寨的寨门处,聚集了几人正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更何况,此战有官家在后督战,我等亦无退路。”
交谈着的几人,正是韩重赟、石守信与王审琦。三人如今也是禁军中的将士,此次与北汉、契丹的大战,自然是随军先行出征。
先前调兵点将时,赵匡胤特意向柴荣求得,让韩重赟三人也随行在柴荣所的中军,护卫柴荣的安全。
知晓这几人都和赵匡胤是过命的交情,柴荣也点头应允。
“如论如何,都只有拼死一战!”
对三人而言,在皇帝眼前奋勇杀敌,这是大好的机遇!
当然,伴随的风险也无法不令人忧心谨慎。
全军上下,所有人,都在心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