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落在一步之外，划破了车辇的帷帐，柴荣的视线直望着前方战场，并不对这“惊喜”的危险有所动容。
如此熟悉的战场，如此熟悉的厮杀，如此熟悉的鲜血与死亡。
自义父郭威建立大周之后，柴荣走马上任，治辖一方州县的事务。心思所忧所虑是国安民生，慢慢远离了征战与杀伐，连这冲鼻的血腥气，都已渐渐淡忘了。
直至，这残酷的场景，再次发生在自己眼前。
原来，大周天下的安稳与昌盛，不过是靠义父郭威的威名，才短短有幸求得几年。
义父一不在，这大周天下之外，尚是从未停歇的割据与战乱。
“看来，我军与汉军僵持住了。”
站在龙辇上，柴荣可以远观整场战争的各方局面，双方的兵士自从互相交战上，已有两个多时辰，久久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再前进一步。
只有倒下的尸体，才在这不停的拼杀间，求得了永久的阿宁。
“我军主防，敌军主攻，敌军久攻不下，必定生乱。
届时我军即可伺机反击，冲破敌方阵营，此战是我军更占优。”
年幼时，赵匡胤曾仰慕于父亲赵弘殷所立下的累累功绩，不断地习武与锻炼，只希有一日能够与父亲比肩。
如今跟随郭威与柴荣，大大小小的战事赵匡胤都拼杀过，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以及一名合格的将领。
自幼有父亲的教导，再结合自己亲身的历练，赵匡胤已经能一眼看出战局的优劣。虽然两军久久相持不下，但是由北汉军队率先发起突袭，大周军队成功将其全全抵御住，没有再让敌军上前一步，成为后方督战的皇帝柴荣身前最为坚实的屏障。
更何况，后周的中军，还有张怀德、韩通两名猛将，率兵在战场上奋力厮杀。
“中!”
眼见着北汉军中有一人发号指挥，张怀德一箭发声，话语一落，箭头已直没入敌将的胸膛。
“敌军已有溃势，众将士冲杀上去!”
趁敌方乱了阵脚，张怀德高声喊到，再弯弓搭箭，一箭一敌，发无不中。
精于骑射，出手不凡，赵匡胤一直对张怀德神乎其技的射技钦佩不已。
“滚!”
双锤抡在身前，一锤将冲上来的敌兵击退老远，登时毙命。韩通的盔甲与衣襟，都已被敌军的献血染红，威慑的喊声震得人双耳发聩。
“死！”
平日里风风火火，是个急性子，韩通在战场上勇猛的气势更是无人可挡。
手使双锤如飞，力大无穷，直杀入汉军阵中，一条血路被开辟出来，似如无人之境。
“左路军与右路军也已经与汉军交上战了。”
“报————————！左路军李重进将军已击溃汉军，正在率军追击！”
“报————————！右路军樊爱能、何徽将军正在率军死斗！”
不断有快马奔去奔回，同时向柴荣回报着左右路军的战况。
稳坐中路军后方，亲自掌控全局，这就是柴荣亲征想要得到的效果。
两军初战的位置，在巴公原。南接泽州城池，北连高平地界，是冲要之地。
而且后周军队远道而来，第一战的胜败，对于全军的士气而言，尤为重要。
柴荣知晓李重进与张怀德素来不合，便让二人分别领一路军，选其一随中军同行，护得自己周全。
分兵过后，各将率军齐出。
赵匡胤在后方护卫柴荣安全，张怀德与韩通则可放心率军上前力战汉军。
看来柴荣的谋划，得到了预期中想要的效果。
中军的战况已初有胜绩，敌军开始一点点败退而去，左右两路军此时也慢慢传来捷报。此次率兵出征的，大都是禁军中的高级将领。
如张怀德、韩通、李重进等，更都是曾随太祖郭威，不断抵御外敌、平定内乱，以军功立身之人。更不用说其忠心耿耿，誓死效命。
都说一将难求。
可在这纷争不断的乱世，年年月月日日的战争与厮杀中，比太平盛世更能涌现出无数的勇猛武将。
战争越频繁，死的兵士越多，用兵士的尸骨垒起的地位也越高，将帅才越会被人仰慕，战功累累。
这是最容易出人头地的时代，也是最容易成为尸骨为他人铺平走向高位的道路的时代。
见大军初战即将要得胜，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赵匡胤，也可以稍稍放下心来。
初次的护卫任务，如此就算是“轻松”地完成了。
余下的时间里，赵匡胤的视线在乘胜追击的无数兵士中来回找寻着，不知韩重赟、石守信、王审琦三人，此时又在何处与敌人拼杀。
国与国的生死之战，投入的都是数以万计的兵力，三个人的性命，不过是微如芥子。
赵匡胤只是在心中默默希望，此战过后，大家都能再活着见面，把酒言欢。
“重赟!重赟!”
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石守信扯着嗓子大声喊到。方才无止境的喊杀，喉咙都已难以发声，敌军的攻势稍稍退去，自己才暂时得以喘口气。
“还活着呢，守信，审琦呢?”
不远处粗犷的喊声回应到，韩重赟说着自己还没死，好歹是从尸体堆里活了下来。
“审琦在我身侧，两人都还安好，你呢，有没有受伤?”
越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敌军与友军的尸体，石守信和王审琦快步往韩重赟的声音那边靠去，交流着此次的“战果”。
“啧，左臂上不留神挨了一刀，不过无甚大事。”
一手拿着大刀，一手垂着不住流下鲜血，韩重赟同样成了一个血人，若不是还能开口说着自己无碍，怕不是石守信和王审琦就要为对方准备起后事了。
“让你不要冲太快，老是一个人冲到前面，快去包扎好伤口。”
三人同上战场，本想互相侧应。可每次一开战，都是韩重赟一个人独自冲在前面，急匆匆地要去与敌军厮杀。
石守信和王审琦二人就相伴杀敌，互相间能有个照应。
如此落下来，韩重赟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石守信和王审琦厮杀过后还能更“好看”点。
“一点小伤而已，不急，再杀几个再说!
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丝毫不在意自己左臂上流血的伤口，若不是石守信和王审琦赶忙将人拦住回去处理伤口，韩重赟还要再追上去多杀几个撤退的汉军。
“撤!全军有序后撤!”
眼看着突袭不利，己军的攻势被后周将士稳稳挡下，两军僵持了许久，也没从后周的军队手中讨得半分便宜，己方的将士还在不断阵亡。
见此情形，北汉的统帅张元徽也下令让将士们反攻为守，一边挡住后周军队的攻势，一边开始徐徐往后退。
自南下发兵，张元徽所统帅的北汉军队都是连连战胜，一路以势不可挡的攻势杀来，就连宿敌李筠也未能在北汉手下多撑上几个回合，被杀得抱头逃窜。
如今遇上后周国君柴荣亲率禁军，可以说，只要此战得胜，一鼓作气将柴荣擒下或是杀死，那么大周的天下，由此便可姓刘，这是一举歼灭后周的最好机会。
可一与后周的军队交上手，不愧为是中原军力最强的禁军，将护卫皇帝的使命贯彻至死，张元徽未曾想对方的实力竟如此强劲，能够挡下北汉举国的兵力。
不过，若是仅凭这一战，就想能轻松取下柴荣人头，也确实未免异想天开。
一战失利而已，张元徽的志气并未被后周的坚实抵抗所挫败，护卫着国主刘崇徐徐后撤，等到北汉大军重整旗鼓，再与契丹合兵进攻，便可胜券在握。
“报——————！汉军开始后撤！”
“此战，我们胜了。”
注视着退去的北汉军队，柴荣才缓缓开口与赵匡胤说到，语气平静。
“是，陛下，我军胜了。”
看着享受着胜利喜悦的将士们，赵匡胤也露出了笑容。
禁军，为中原地区朝廷最为精锐的部队，与北汉的数万大军相敌，亦不落于下风。
北汉自南下来犯便一路连连得胜，在此战开始前，后周的大军亦早就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此时，先攻的汉军反而率先退去，无疑是守方的后周的胜利。
两军的初战，以大周的成功防守，在巴公原告终。
“清点各军伤亡！”
柴荣神色严峻，即刻下令清点此战己方的伤亡人数。
虽然后周出战得胜，可从双方阵亡的人数来看，后周与北汉的阵线上摞得同样密密麻麻的死守，此战，也只能算是险胜。
并未露出胜者的喜悦，柴荣反倒有些担忧。
禁军，可以说是柴荣手下，能够指挥的最强的军力。
可与北汉初一交战，就靠如此大的伤亡，僵持拼杀这么久，才能险险胜利。
北汉的身后，还有马上就驰援而来的契丹军队，而后周后方的大军，最快也还有数日才能到，初战的胜利，反倒让柴荣心中隐隐有了不安。
在自己过去随父征战多年时，从未有过的这种不安。
是，禁军的实力渐弱，还是久未交手的外敌太强？
或者，只是自己多虑了，不应如此优柔寡断？
柴荣问着自己，拿不准一个肯定的答案。
“陛下，敌军已退去，我等是就此乘胜追击，还是先护陛下回营寨？”
见柴荣有些失神，赵匡胤开口问到，后汉的军队已经退去，柴荣的动向该是如何？继续在阵前督促兵士们乘胜追击，还是回营退守保证安全。
“怀德已率军去追，我们先回营吧。”
柴荣稍作思量，为了安全起见，自己还是先回营寨，打扫战场的事情，就留给更专业的两名将领来。
“是。”
调转过龙辇，赵匡胤护卫着柴荣慢慢远离了战场。
“将军，汉军初战不利，遭到周军的奋力抵抗，已退败回来。”
“哼，在让他们待大军汇合，再南下进攻。
如今忙着贪功，急匆匆去攻打，果然坏了事情，也算是他们自讨苦吃。”
北方数十里外，一身材魁梧之人，坐在高大的军马上，对张元徽急功近利的行为满是不屑。
“将军，前方不远处，就是汉国主刘崇的营寨，汉军统帅张元徽也在寨中，邀将军速往营寨相见。”
又一个人快马来到近前，向为首的统帅大将回报消息。
“好，我马上就去。”
魁梧之人点点头，眯着眼，在远处看到几座营寨。
“全军听令，就在汉军营后下寨。
无我命令，全军不得擅自出动。
另派一支轻快骑兵，前往前方两军交战出探明军情，再来回报。
若与周军遇上，可直接拼杀，也试探试探周军的实力如何。”
扬起马鞭向身后的兵士们下令，一路轻骑听命离队，飞速往前方战场出赶去，不多时便消失了身影。
前方战况究竟如何，要派自己的人马去探查，才能真正放心。
留大军在北汉军队的后方下寨，此人独自拍马上前，到帐中与北汉国主刘崇与统帅张元徽一会。
“将军，前方有一队人马袭来！”
正追击着撤退的北汉军队，忽见一队人马飞快地冲杀而来，转眼便到了面前。
“杀上去！”
张怀德丝毫不惧，大喝一声，拍马上前迎敌。
甫一交手，便知晓对面有些手段。
不似北汉军队那般“扎实”，这队人马都是轻装起兵，且纵马骑术，各个精通，灵活异常。
“是契丹的军队！”
瞬间认出了与自己交手的，是北汉的援军契丹。
看来，出战刚战胜不久，契丹的军队就到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准备反攻，还是掩护后汉的军队撤退？
“将军，后面还有契丹人！”
见后面还有更多的契丹士兵朝此处冲杀而来，兵士急忙向统帅张怀德喊到。
“撤！撤退！”
解决掉面前的一名契丹士兵，张怀德连连下令撤退。
继续在此恋战，实是不智之举。
后周军队得令，也迅速撤离开了战场。
初战的末尾，以突然出现的契丹军队插手而告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