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前线的战火,并未燃及后方的富庶与祥和。
皇宫中,有二人坐在凭栏一处,享着金碧辉煌中的宁静与安好。
“都退下吧。”
一摆手,屏退一旁的侍卫、宫女。能在皇宫中如此闲坐,二人于南唐的身份不同一般,皆是尊贵之身。
“哼,不过是兵败几场,就要与那柴荣议和,父皇未免过于胆小了。”
负手而立,自楼阁上望着南唐国都的熙熙攘攘,较为年长的一人开口说到,似乎对南唐元宗李璟向后周求和一事很是不满,颇有怨言。
“姐,国家大事,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免得传到父皇耳中,又惹他不悦。”
另一名答话的较为年幼,则是先前时常在殿前站在李璟身旁的那名少女。
“而那柴荣,竟不接受议和,倒正合我意。
不过未曾料到,竟连皇甫晖将军,也被敌周军生擒。
看来,还是要我向父皇请命,亲自率兵出征,会一会那周军与柴荣!”
口中将李璟称为“父皇”,扬言要亲自领军一会柴荣的,正是南唐元宗李璟的长女——李弘冀。
比起身旁文文弱弱的少女,似乎更为直率与勇武。
李弘冀,南唐文献太子,元宗李璟长子。为人严刻,喜于猜忌,却颇有军事方面的才能。
后周大军来犯时,自己在外阻击吴越在侧方趁势来袭南唐,颇立战功。
如今回朝,李弘冀听闻了父皇李璟,向周世宗柴荣提出“议和”被拒,甚是不悦,并打算亲自上阵。
“姐,与周军的战事,关乎于国家安危,不可草率啊。”
“重光,你一直便是如此畏手畏脚。
怎么说也是我南唐的皇女,怎能如此怯懦,毫无抱负!”
听了对方的劝阻,李弘冀开口回到,对其稍显不满。
而被李弘冀所责备的,乃是南唐元宗李璟的第六女——李煜。
重光,乃是李煜的字,因为天生奇相,一目双瞳,而得其字。
“有父皇与长姐为我南唐,重光,不过是。”
在面对自己的这名长姐时,李煜似乎,只是低头。
“唉,你啊……”
轻叹了一口气,李弘冀对自己这名胸无大志的妹妹亦无甚可说,
“不过此次周军来袭,我定要亲自出征。
如今我南唐虽形势危急,却也正是我在朝中、军中树立威名的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重光,你就留在京城,好好陪在父皇身旁。”
在南唐,有一不同于他国之处。
南唐元宗李璟,当初在继位时,曾在烈祖面前起誓,要兄终弟及——自己死后,会将皇位传于自己的弟弟,而非长子。
因为这个誓言,而被南唐元宗立为太子的,现今确实并非自己的长女李弘冀,而是自己的弟弟——李景遂。
不仅如此,还将朝廷上诸多政事,也都交由自己的这名“皇太弟”来处理,使李景遂揽下南唐不少权力。
而身为长女的李弘冀,则被封为了吴王,并未得太子之位。
兄终弟及,在华夏历史上的皇位传承中,也并非未曾出现。
尤其是在此乱世,以“兄终弟及”代替“嫡长子”继位,可以确保皇位能掌握在年长权高者手中,而不会因先皇忽然驾崩,皇位由年幼者继位,稳不住朝廷权臣,而引发内乱。
可以说,这是烈祖李昪为了保证南唐政权能够稳固相传的用心良苦。
可身为嫡长子的李弘冀,却对烈祖的一片苦心颇为不满。
自己身为南唐元宗李璟的长女,按嫡长子法,本就该是自己继承皇位。
可因为一句“兄终弟及”的承诺,让自己与皇位失之交臂,更令李弘冀一直对自己的皇叔怀恨在心。
自己有野心,更有能力,为何自己做不得皇帝?为何父皇要立他人为太子?
因此,在皇太弟李景遂,与皇长女李弘冀之间,爆发了南唐的皇储之争。
有人赞成元宗李璟遵照烈祖的嘱托立李景遂为皇储,朝中就也有一班大臣提出嫡长子继位,有意拥立李弘冀。
一场关乎于太子之位,一场关乎于国君之位的明争暗斗,就在南唐的朝廷中上演。
而李弘冀十分清楚,之所以,不想立自己为太子,就是担心自己年幼,比不过皇叔在朝堂上的名声与威望。
因此,李弘冀便发挥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在南唐对吴越的战争中,主动率军出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树立起威望,
如此,有了军中的支持,比起朝廷上的名声,更具有竞争力。
知晓长女的野心与抱负,也令南唐元宗李璟产生了动摇,有意改立李弘冀为太子,现今在李景遂与李弘冀之间摇摆不定。
此时正逢后周来犯,李弘冀则再次发现了机会,认为这正是向父皇表现自己,进一步在军中与朝堂扬名立威的时候。
若是与后周的战争中,自己能够崭露头角,立下战功。届时,元宗李璟迫于朝臣与军队的压力,皇位也不得不落于自己之手。
“是。”
知晓自己这个姐姐对于皇位、对于权力的执念,李煜点了点头,不敢多言。
自己身为元宗李璟的第六女,实则在长女李弘冀之后,六女李煜之间的几名皇女,现今都已不在。
所以隐隐的,李煜其实也算得上是皇位的竞争者之一。
但见过了皇叔与长姐的太子之争,李煜并不想被卷入这纷乱、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中。
因此在自己这名长姐的面前,李煜很少对于政事、权力显露出兴趣,也是文弱少女自保的一种方式。
“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请命,调集军队,迎战周军。”
“姐领军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关心了一句,李弘冀似乎也不想再与自己这位毫无野心的妹妹多聊,转身拂袖而去。
待李弘冀离去后,少女恭恭敬敬相送后,又回首过来,看着眼前的南唐国都,独自神伤,心情稍显惆怅。
后周大军来犯,南唐初战惨败,国家危难当前。
但宫廷之中,朝堂之上,还在为了皇位之事,而自起纷争。
自己无力于战,无心于政,无念于权。唯独对书法、绘画、音律、诗词十分热爱,只要能安度一日,便不会多妄念一分。
可,自己哪怕,也不能做好。
其实南唐元宗李璟,曾在私下里偷偷对李煜透露过自己的想法:
虽然曾有“兄终弟及”的誓言,但真正到了考虑政权交接之时,谁人不会想将皇位尽可能留于自己一脉?
可自己的长女李弘冀,虽有野心,也有能力,可过于暴戾,为人严刻,令李璟忧心将其立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愈发嚣张跋扈,大权独揽,酷刑于政,酿成大祸,成为暴君。
而六女李煜,为人低调,温润有礼,更似一位明君,或可担当大任。
可奈何李璟多次暗示,李煜也只是钟情于诗词歌画,对皇位毫无兴趣。
能承帝位的两个女儿,李弘冀更像烈祖,雄心勃勃、颇有能力,李煜则更像自己,还沉醉于和平的美梦。
外有大敌来袭,内有私情难断,李煜如何不知父皇的苦处?
可碍于各方各面的压力,自己能做的,还是只有独善其身。
“怎的如此伤感,又惹长姐不悦了?”
面露愁容,身后忽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在李煜的耳边响起。
“娥皇?”
回首看去,婀娜身姿,似画美颜,悄然站在了自己身后,微微偏头对上自己的视线。
“不如去城外走走,散散心。”
只心仪之人的一句关心,就打消了李煜脸上的阴郁。
“好。”
站起身来,牵起柔荑素手,将无用的忧虑甩在身后。
每被国事、政事烦心,李煜也常常会与比心之人离开耳边的喧闹,或醉心于诗词歌画,或独往城外去林中山水散散心。
“天色已晚,回去吧。”
“娥皇你先走,我随后便来。”
不多时,待李煜已慢慢忘却了与长姐相谈后的忧愁。
天色渐晚,二人也勒马准备回城。
正欲回身,李煜忽然看到一个的身影,向着南唐缓缓而行。
“林将军!?”
拖着沉重的身子,林仁肇自前次在寿州奇袭后周大寨后,侥幸逃得一命,一步一步独自回到南唐的国都。
李煜一眼认出了对方,赶忙上前将其扶住,双眼一黑,勇猛如林仁肇,也终是硬撑不住昏倒在地。
“林将军,林将军……”
缓缓睁开眼,身上各处尽被包扎着伤势,林仁肇稍稍一动身子,就传来阵阵疼痛。
“林将军醒了?”
将林仁肇救回后,父皇与长姐从政务中不得抽身,便由李煜每日前来探望,希望对方早日醒来。
“殿下。”
“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赶忙将想起身的林仁肇扶住,让其小心躺下,身上的伤势更为要紧。
“战事如何了?”
醒来后,林仁肇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仍旧是关心与后周的战事。
“唉……”
知晓林仁肇乃南唐的忠勇之将,轻叹一口气后,李煜将情势并不良好的战事如实道来:
“我南唐与后周的战事,现今并不明朗。
涂山、滁州等地的援军,皆被周军攻破。皇甫晖将军也被周军生擒,不愿受其治疗,最后伤重身亡。
父皇见我军处于劣势,不得已遣使想与柴荣议和,却遭其拒绝。
而周军援军已至,柴荣自己回京,留了大军继续围困寿州,并分兵继续攻打我国淮河一域的城池。
我长姐已向父皇请命,即日前往迎战周军。”
自林仁肇昏迷其,已又过去了数日。
此期间所不知道的军情,李煜悉数告知于对方。
“怎会!”
“林将军勿怒。
先前林将军率军奇袭周军,立了大功,父皇也已知晓将军勇武,待将军伤愈后亲自嘉奖将军。
将军就在此先好好养伤,待伤势痊愈,与周军的战事,再做打算。”
“唉……”
听得悲报连连,长叹一口气,林仁肇只恨自己当时未能一举擒杀柴荣。
一人的武力,终究挽回不了南唐的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