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哈———!
喊声震天,后周的兵士们于大河上行舟,遵从自南唐“请”回的“老师”的教导,演练着如何在水上与敌作战。
“匡胤,你看这阵势,如何?”
岸边上,周世宗柴荣居高临下,亲自监督着大军操练。
待南唐的水军练军颇有成效,就是自己在此领军南下,第二次征战南唐的时候。
“末将对于水战……确实不通,不过看王大人总领练军,倒是颇有阵势。
如此下去,假以时日,我大周必也能有自己的水军,再征江淮时,水战亦不会输阵,可与南唐一战。”
赵匡胤自幼习武,百般兵器,各式武艺,精骑长射,骁勇善战。
在陆上与敌作战,可谓是难逢敌手,不惧任何强敌,都敢奋力一战。
可一到了水上,赵匡胤也是不习水性,毫无作战经验,成了一名“新兵”。
前次后周初征南唐,自己率军打援能够连连大捷,都是仰仗了后周精锐骑兵在陆上的作战能力,巧避了在南唐的主场水上作战。
现今自己眼前进行着如此大规模地操练水军,赵匡胤进入军旅多年,也还是自己初次见到。
看着主持水军操练一事的王朴,这位被柴荣视为心腹的文臣,却也能将练兵的军事重任也整得有模有样,似乎确实有些本事。
就是让赵匡胤这名武将自己上,也不见得能做必其得更好。
“虽我军前战略有优势,可那南唐的勇将,可也不少。”
回忆起之前两军交战中,死守城池固若金汤的老将刘仁赡,还有那率兵奇袭重创周军的南唐勇将,都令周世宗柴荣既敬畏又忧心。
“下次征战南唐时,我军若再无水军迎战,而被唐军水军所制,可就危险了。”
周世宗柴荣长远的目光,是放眼了整个天下。
欲征南方,必练水军。这一统天下的第一步,若不能打败南唐,后周就无法实现国君的宏愿。
“嗯。”
赵匡胤应声点了点头,知晓操练水军任务之重。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让王朴来统领操练水军一事?”
话锋一转,周世宗柴荣忽然问到,言及自己让王朴一个文臣来总领练兵一事,而不是其他任何军中的将领来操办。
“这,王大人……”
“不只练兵一事,先前我率军亲征南唐,后方朝政大事,我也全权托付于他。
我军与唐军交战时,北方契丹军曾趁此来犯。
调军遣将、支援前线、北御外敌之事,也都是由王朴主持,与李筠等将相谋共事。
政事、军事,王朴皆能一手操办。
你认为,比之王朴,你有何胜处,又有何劣处?”
打断赵匡胤开口,周世宗柴荣继续说到,尽列王朴之功。
想要赵匡胤说一说,少女自身与其相比,有何优、劣之处。
“王大人足智多谋,为人细谨,处理政事井井有条。
此外,遇事却又不失果断,胆识过人。
匡胤,比之不及。”
赵匡胤抱拳低头,严肃答道。
自己话中不全是恭维,早年在周世宗幕府,王朴身为文臣辅佐柴荣,赵匡胤就知晓其能力。此后更在高平一战中率军弃城奇援,如今前方开战,王朴总领后方事务,更兼练军一事,能文能武,确实让赵匡胤钦佩。
“嗯,所以,虽一统天下,要你们武将率军征战,可也不要小看这班文臣啊。”
周世宗柴荣感慨到,能文能武,能征能安,才是完人。
“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平日里,除强身练武、行军打仗外,闲暇时,也当饱读群书。
既长学识,更要懂得处世、治世之道。
匡胤,你永远要记住,你不只是要为我上阵杀敌的,更要为我取这天下。”
周世宗柴荣会突然说起此事,就是想以王朴为例,继续激励赵匡胤。
征天下,不过是周世宗柴荣的第一步。安天下,才是自己最为长远的目标。
虽然现今连连高迁,但周世宗柴荣一直把赵匡胤当作自己的亲信,更相信对方是可塑之才,不该止步于此,应还能更进一步。
“是!”
一如既往,赵匡胤将柴荣的教诲与信任谨记于心。
“韩将军,请留步。”
这几日初练兵,留京的诸将都前来观摩。
一日将近,诸将准备离开时,王朴却忽然开口,将韩通叫住。
“王大人?”
回头看去,韩通、王朴二人与赵匡胤一样,早年都在世宗幕府,互相早已相熟。只韩通不知,王朴为何会忽然单独叫住自己。
“久未与韩将军相见,不知将军今日可有空,可否到我府上一叙。”
“既是王大人有请,韩某就叨扰了。”
王朴有意相邀,韩通稍稍一愣,随后便应下,直接与王朴回到府上。
“不知王大人是有何事要与韩通讲?”
虽在战场上行事“莽撞”,可韩通却还算是不笨。
王朴刻意叫住自己,定是有要事要私下说与自己,这点还是知晓。
不过仍是稍显“鲁莽”,也不忌讳一旁还有下人在,韩通直接开口便问。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韩将军有要事相商。”
“是,老爷。”
待下人们都从屋中退出,王朴请韩通入座,自己再慢慢说来。
“听闻韩将军前次与唐军一战,甚是惊险。
好在将军勇武,力战敌将,护得官家周全,如今又得高升,恭喜啊。”
“什么升不升的,不都是些虚职罢了。
能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为大周杀敌,为陛下杀敌,官高官低,又有何可喜可忧的。”
韩通话里直来直去,却也直爽坦诚,令王朴一笑。
“不过说来,赵将军在此战也再立大功,连连高升,如今也位列禁军将帅。
当年在世宗幕府,你我与赵将军三人,尽力辅佐陛下。
如今也都身居要旨,难得可一同为大周效力,为官家尽忠啊。”
“王大人此话是何意?”
“我知晓韩将军素与赵将军不和,不过,还未知晓二位将军为何会?”
韩通素与赵匡胤不和,三人曾辅佐柴荣在澶州任事时,王朴也就已知晓,不过却一直问及二人间为何会有不和。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惹得些不愉快罢了。”
细问其说起此事,韩通想起了自己与赵匡胤的初遇,二人在太祖郭威帐前设台比武,自己却与一个“无名小卒”打了个“平手”,令那时已是柴荣手下将领的韩通很是丢脸。
而后,韩通认为赵匡胤不过是一个仗势求权的世家子弟,却未想到对方能被柴荣另眼赏识,加以重用,令韩通心生嫉妒。
此后,不满与嫉妒,就在心中继续积累了这数年,造成了韩通与赵匡胤之间的不和。
而今,赵匡胤连立战功,周世宗柴荣亦是不吝封赏,让其职位高于自己一头,令韩通心有不悦。
“若王大人是想相劝我摒弃前嫌,与她和好,就不必了。
我虽一直不满于她,但若有大事之前,我韩通也不会计较私怨之人。
但若要我只凭一席话,就尽弃前嫌,也不可能。”
韩通摆了摆手,向王朴说明。
私怨,自己不会带到国家大事上,但要自己将数年积累的仇怨一笑了之,也是不可能的。
这倒也像是“韩瞠眼”会说出的话,王朴相信韩通说的尽是实话。
“赵将军现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而韩将军又执掌侍卫司。
两位将军分掌禁军兵权,若为大局着想,两位将军应当交好,同心协力,壮我大周军力。”
赵匡胤与韩通,两人各自的经历不同:
前者家族数代为官,得柴荣赏识,接连高迁;后者幼年入伍,凭一己之力战功立身,为柴荣所信任。
现今两人分别是后周禁军殿前司与侍卫司的高级将领,而且又同为周世宗柴荣的左膀右臂,从大局上讲,两人若能交好,对后周内部的团结极为有益。
“话虽如此,不过……”
话语一顿,王朴倾身向前,在韩通耳边压低了声音。
“如果我说……赵匡胤,意欲对我大周不利,意欲对官家不利。
韩将军,可敢与之为敌?”
“王大人此话当真!”
听到王朴此话,韩通很是震惊与激动,站起身一掌拍上,震得木桌一颤。
“韩将军勿要激动,王某方才所言,不过是‘如果’罢了。”
开口将韩通安抚住,自己所说不过是“如果”,并不是赵匡胤现今真的有对国君柴荣、对大周不利之举。
“不过,她现在未表现出来,不代表她日后会不想。”
韩通缓缓入座,知晓王朴现今才是要说“要事”与自己,沉默认真听着。
“赵将军独得官家器重,数战屡立战功,连连高升,日后必执掌高位。
而随着赵将军升迁,亦会有许多人去亲附。
如今赵家在朝上、军中拉党结派,势力愈发不可小觑。
现在赵匡胤没有做不利于大周、不利于官家之事,可不代表日后,她会没有这样的心思。”
尤其是早年跟随太祖郭威,举兵起事的这群人,心中应该更是清楚。
在大权在握之前,就算是太祖郭威,敢直接在后汉高祖刘知远面前造反么?
可人一旦坐上了高位,自己手上的权力足以危及帝位之时,再有野心也不算晚。
若在和平盛世,大臣间其心,武将间协力,文武和谐,自然对国家的稳定有益。
但在现今这君臣义绝、纷争不断的乱世之中,手下的武将们过于交好,对国君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情。
王朴,不愧是足智多谋,早已深知此事。
先前与周世宗柴荣相议时,让韩通在职位上低赵匡胤一头,激化二人间的矛盾,也是王朴言语未尽之意,周世宗柴荣心领神会。
赵匡胤、韩通,二将都是周世宗柴荣的左膀右臂,王朴亦是自己的心腹之臣。
王朴想要自己的左膀右臂互相仇视,以求制衡,是为保得后周高高在上的皇位,周世宗柴荣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就像现今的朝中已有的两大势力:
太祖郭威的外甥女——李重进,与当朝驸马爷——张永德。
二人间矛盾不和,周世宗柴荣并不会忧虑担心。
可若二人过于交好,周世宗柴荣就不得不加以严防。
君臣义绝,周世宗柴荣与忠臣间的关系虽不至于“义绝”,但君臣必须“有别”。
王朴,就是隔在周世宗柴荣与文臣武将间,最稳固的一道屏障。
“若赵匡胤敢对陛下不利,敢对大周不利,我韩通,定于她不死不休!”
“王某之意,韩将军能知晓便好。”
点点头,王朴知道对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赵匡胤与韩通二人之间的矛盾,再由王朴经此一插手,就再无可能和好。
“韩将军。”
事情说完后,在韩通准备离开前,王朴又开口将对方叫住。
“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连陛下也不能知晓。
不过将军放心,我会与将军说与此事,陛下也定能知你我之意。”
“王大人无需多言,太祖去后,我韩通一心忠于陛下,此外,最为信任之人,便是王大人。”
“好。
韩将军,若王某有一日不在了,望韩将军不要忘记今日与王某所言之事。”
“好!”
看着韩通一抱拳,二人间达成了承诺。
“韩将军慢走。”
“叨扰了,告辞!”
“.……”
看着韩通快步离去的身影,王朴的神色忽变黯然。
若真的到了那时,自己不在,恐怕韩通与赵匡胤之间,也只能独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