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遂,你真打算将储君之位,就此让与弘冀?”
南唐执掌最高政权的二人,在朝堂之外,不以君臣之别,以兄弟之情,来商讨南唐下一任继任者之事。
后周与南唐的初战战争已经过去,双方都在紧张地为下一场战争的到来做准备。
趁暂时不必忧心于外敌进攻,南唐元宗李璟,想先将国内的问题处理好。
“皇兄已让我打理朝政如此之久,将大权委任于我,就足见皇兄并没有把景遂当外人。
先皇在世时,曾让兄长立下‘兄终弟及’之誓。
本意,也就是我南唐能够代代传于能德之人手中,而不拘泥固化于形式。”
在这一点上,南唐烈祖李昪,一反常规地提出“兄终弟及”,而不刻守嫡长子继位,确实看得开明,而元宗李璟与皇弟李景遂,不是不理解先皇的本意。
“弘冀现今,有能力,亦有野心,在军中、朝中亦有地位,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只要弘冀能堪大任,能领导我南唐繁荣强盛,我让出皇储之位,又有何不可?
反倒我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强求其权;皇兄只为了在先皇面前的誓言,而不顾大局与变通。
这,才是辜负了先皇一片苦心,辜负了南唐臣子与百姓。”
“唉。”
听着皇弟的“肺腑之言”,李璟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对方到底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刻意迎合的假话。
皇权的争夺,是最为残酷的,再好听的言语,说出来,也都只是浮于表面。
但不论是真是假,迫于李弘冀的压力,李景遂已确实有意退让,话已至此,南唐元宗李璟也不好强求。
“弘冀,虽有能力堪当大任,只可惜,为人过于严苛、暴戾。
若真将大权传位于她,真不知,她敢做出些什么事来。”
李景遂身为皇太弟,其能力与在朝中的权势,是有得到储君之位的资本。
而李弘冀,在军中的地位日渐高升,其能力与野心,让其敢于一争。
但李弘冀的心性,比起皇叔李景遂,相差太多。
为了权力,而展现出来的、凶戾一面,是李璟最为忧心的一点,也因此而迟迟不敢讲储君之位传于李弘冀。
“其实,除了弘冀之外,也并非没有其他人选。”
“皇兄所指,可是六殿下?”
“是,比之弘冀,煜儿倒更像我,我也颇为中意她。。”
点点头,李璟对自己的六女的另眼相看,皇弟李景遂亦是知晓一二。
“煜儿天资聪慧,和善圆润,颇有仁君之相。
怎奈何煜儿无心朝政,只好诗词歌画,亦不愿与其姐相争,多生间隙。
我是有心,怎奈煜儿却无意啊。”
说起自己那六女儿李煜,虽得李璟喜爱,却也不让人省心。
身为皇女,却对政事、军事毫不关心,整日只好佳人美景、诗词歌画。
可能也是与皇叔李景遂与姐姐李弘冀之间的权力争夺有关,给了李煜太大的压力,而其又太过和善,不愿让皇室中、朝廷上再添纷争,而自避一方。
为人暴戾,让自己忧心,太过和善,却也不是好事。
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就像是两个极端,摆在李璟面前,要做一道选择题。
“人无完人,各有所长,各有其短。皇兄又何必对两位殿下要求得太过严苛。”
而此时在看急流勇退,想要明哲保身的李景遂,就再无那么多忧心与烦恼。
“唉,这几日,弘冀领兵出征,宫内也不见煜儿身影。
真不知,她们二人到底要如何……”
“她们二人各自有各自的志向与抱负,皇兄就随她们去吧。”
“唉,罢了,弘冀此战功成也好,兵败也罢。
待弘冀归来,我便将储君之位传于弘冀。
届时,你便可改封晋王,功成身退,统领藩地事务,辅佐弘冀。”
“如此最好。”
点点头,李景遂应下,
退避掉皇位的争夺,李景遂也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藩国,养尊处优,不必再为了权力而勾心斗角、劳神伤身。
“不过,皇兄……
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今日你我之间无君臣之分,只是兄弟间谈论家事,有何可讲不可讲?”
“煜儿虽得皇兄青睐,有仁君之相。
但处此乱世,外敌当前,仁政当朝,却不一定是件好事。
弘冀虽为人冒进,时有戾气,但正是其好胜与野心,敢与外敌相抗,勇于与人相争,如此,才能在乱世之中护我南唐安全,甚可壮我南唐势力。
皇兄,南唐现今所处的天下,已不是当初的天下了。”
李景遂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乱世中靠争不靠仁,两位皇女之间,李弘冀,应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天下,已经变了。
现在,该是属于她们的天下了。”
自南唐烈祖李昪驾崩后,长子李璟继位,是为南唐元宗。
李璟初登帝位时,亦是南唐国力最为强盛之时。
未再奉行烈祖“休战养民”的主张,李璟依仗烈祖时期南唐积淀下来的雄厚国力与军力,大肆对外用兵,消灭了临近的势弱的楚国与闽国等,扩张了版图,也使现今的元宗时期,成为了南唐版图最为广阔的时期。
此后,便是南唐与吴越交恶,两国相持日久,纷争不休。
同时,南唐联合契丹,牵制中原王朝,趁北方大乱未平,一举奠定了自己在南方江淮一带的强大实力。
但在南唐经历变迁的时候,这个乱世,同样也在大变。
经历了五代皇朝的频繁替换,中原王朝的政权,终于在后周时期,得以稳定下来,且因后周太祖郭威威名在外、治国有方,而使中原得到了难得的一段发展与繁荣。
在后周的第二代国君,周世宗柴荣继位时,后周已成为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且继位之初,以亲征击溃了北方外敌来犯,确保了中原政权的稳固。
此时,五代十国,最为动荡的时代已经过去,中原与四方,各方的势力经过了几十年的纷争,都已慢慢稳定下来。
而如今,各国已立,各势已彰,各怀野心,也真正到了这个乱世最为激烈与动荡的时候。
甚至也不乏目光长远之人可预感到,这个乱世,恐怕终于要到了结束的时候。
而乱世之末的开端,便是由后周剑指南唐,掀起最后战潮的开幕。
南唐,在这乱世终结之时,最后会是怎样的处境,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李璟,觉得自己见不到那时的南唐了。
领导了南唐最为强盛的时期后,南唐元宗李璟却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所以才想要尽早确定立储传位之事。
或许,将皇位传于李弘冀,真的是李璟现今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南唐的命运,就将赌在下一代的身上。
这乱世的最终走向,也尽在下一代们的身上。
时间荏苒,数月过去。
周世宗柴荣在京城亲自监督水军操练,在大臣王朴的主导下,后周的水军已初具规模,开始筹备起再次进攻南唐的事宜。
后周前方统帅李重进,督军建造桥梁,为战事继续做着准备。同时寿州城外水势退去后,继续发兵攻城,与寿州城中守军开始攻防消耗战,给予南唐压力。
张永德则奉命率兵,继续沿着淮河流域攻打南唐国土,选择后周大军的下一个战略目标。
吴越国自前次一战后,对元气已伤的宿敌南唐虎视眈眈,同样在集结大军,亦是蓄势待发,刀锋直指南唐。
而南唐方,则由长皇女李弘冀,调兵遣将,一方面阻拦张永德的攻势,一方面警惕着吴越趁势来袭。
战事僵持着,双方剑拔弩张,却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等待着,谁来点起再次重燃战火的第一战。
“桥梁今日检查结果如何?”
“禀将军,浮桥已尽数建好,宽阔坚固,可供兵士们安全通行。”
“嗯,好。”
修建许久的浮桥,终于是按照预期计划所建好。
统帅李重进今日亲自前来视察,得到兵士的汇报,对建造的结果很是满意。
“多亏赵将军不辞辛苦,日夜督促,这浮桥才能建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
顺带夸赞到统领建桥事务的赵弘殷,李重进面带笑意。
“将军过誉了,这不过是赵某应尽职责。
不过,赵某另有一事,想禀报与将军。”
“哦?何事?”
“近几日有兵士发现,附近一带地界,时有南唐兵士出没。
张将军率军沿淮河攻城,回报军情,亦遭到唐军的阻击。
恐怕,唐军这些时日,为应对我军已是有所动作,我军需多加提防才是。”
近几日的军情,老将赵弘殷向统帅李重进提醒到。
三方势力此时都绷紧了神经,后周亦不知晓南唐会如何应战,一旦开战,战事一触即发,不得不早做准备,尽早提防。
“嗯。
那唐军是来此打探军情,应也知晓我军为了此后的交战,特意修建了此桥。
这几日浮桥初建好,确实需要严加看守,免得被唐军毁去。
今夜我亲自在此看守,倒要看看,谁敢来犯。”
大桥建好,作为一处重要的战略工事,早在建造之初,就已在浮桥附近设有专门的防御营地,谨防唐军趁势来犯。
前次寿州城外的熊熊大火,此时还历历在目。
数万只巨竹建造的“竹龙”被一把大火烧尽,让李重进多了一层防备。若此时再被唐军毁了浮桥,那这些时日的努力,又尽皆白费。
一想到此,李重进便执意要亲自坚守在此,看到底还有谁敢在自己的坚守下来犯。
“那就是周军的统帅,李重进了。”
暗处,远远的几双视线紧盯着周军的统帅,一眼便将李重进认出。
前次交手,在寿州城外蛰伏许久,已对周军的情况很是熟悉。
林仁肇此次率军前来打探军情,正好发现了周军正在修建好桥梁。
“看来,她打算今夜亲自守在这桥旁了。”
“那我们也不能让她久等,正好,今夜便行动!”
“是!”
领着将士们退去,李重进再次遇上林仁肇,同样准备向后周发动奇袭。
“有船只!”
“敌袭,敌袭!”
夜已渐深,巡逻的后周兵士,忽然在江面上看到缓缓摇曳的船只。趁夜色隐匿了行迹,悄声向着新建的浮桥来袭。
“唐军想要毁桥!”
“快!应战!”
不出李重进所料,先前在附近一带行迹鬼鬼祟祟的唐军,果然是又想要对后周精心建造的攻势发动奇袭,毁了浮桥。
但有了前一战的教训,全军将士都十分警惕,不会再让唐军能够轻易得逞。
“快,放箭!将其拦下,不要让唐军近前!”
统帅李重进听到外面的喊声,亦立马从营帐中赶到。指挥手下将士迎敌,挫败南唐的此次奇袭。
而在众将士都忙于应付江上来敌时,却未曾注意到,早有一人潜于水下,在船只之前,悄然摸到了更进一步的江边。
“死!”
半身尚在水中,林仁肇弯弓搭箭,锁定早就选定好的目标。
一箭破空,藏于黑夜之中,直取后周大军统帅李重进。
所谓奇袭,要到便是出其不意。林仁肇见李重进已有所防备,又怎会冒险来犯。
自己的目标,一直都是后周大军的统帅。令将士们夜间隐匿行船,佯装要毁坏浮桥,就是为了分散周军的注意力。
一点寒芒,在火光的映照中,李重进临危一惊,突然转过来,对上了林仁肇凶狠的目光。
噗——————————!
血色腾飞。
“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