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大人真的……”
第三次亲赴战场,周世宗柴荣进入寿州城中,以其为据,总领后方援军与前方战事。
召众将前来听报军情,传达了旨意后,柴荣让众将士离去独将韩通留下。
“我不管王朴与你说了什么,但既然他让我提醒你,你就勿要忘记与王朴所约。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而冒失越界。
具体事务,如何决断,还是在我自身。”
“是!”
未曾想,先前王朴与自己交谈时,自己在离去前对方还特意叫住自己,提醒说若有朝一日,王朴若是不在了,希望韩通不要忘记二人的约定。
韩通本以为,这只是一句无意的提醒,这班文人们总是爱“过于小心”地啰嗦。但长于阴阳相术的王朴,恐怕早就预料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才会特意开口叮嘱。
只可惜,自那次两人的密谈后,王朴也未能再多有机会与韩通私下见面谈话。
或许王朴本意还有很多事要说与韩通,多多交代些什么。
但可惜,韩通当时并未随周世宗柴荣回京,没能见到王朴最后一面。这也许,要归责于韩通那思虑不周的性子吧。
“陛下,那王大人,可还与陛下说过其他什么事么?”
只能现在“冒失”地直接问周世宗柴荣,可柴荣,又怎会将王朴之言尽数告知与韩通?
对于王朴与韩通二人所谋之事,其实,周世宗柴荣身为对二人都甚是熟悉的国君也猜到了一二。
王朴担忧于朝中权臣的势力会危及柴荣的皇位,新晋的赵家,为其最为忌惮。而韩通,素来便与赵匡胤不合,如今被赵匡胤功压一头,积怨已深。
或许王朴在临走前,还是担心柴荣在面对自己的这班功臣、亲信时,狠不下心来,不愿“根除祸患”。
于是,王朴早早留下了韩通这一个后手,作为必要的杀招,也是对柴荣时刻的提醒。
“君臣义绝”
是五代十国乱世朝代不停更迭中,新的君臣之道。
各朝各代的国君们,在这乱世之中不得不坚信:
只有对权臣、功臣,尤其是掌握兵权的武将统帅,多加提防、针对、狠绝,才得以尽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政权。
但周世宗柴荣,却并不这么想。
正是五代时期各朝各代国君与臣子间的关系太过恶劣,才会导致政权割据,时局动荡,天下分崩离析,而使得王朝短命。
例如前朝后汉,就是因为汉隐帝刘承祐,猜忌权臣郭威并贸然与之撕破脸,才会导致了内乱,葬送了后汉王朝。
柴荣并非对权臣武将们毫无提防,对继位前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张永德、李重进早有戒备,新晋的赵匡胤与赵家亦保有戒心,甚至包括最为忠心耿直的韩通,柴荣也不可能地完全信任。
但这些权臣武将们对于自己的忠心,自己也同样不会质疑。
自己不会如刘承祐那般,无缘由地猜忌大臣,更不会贸然采取强硬的手段将权臣逼上绝路,致使朝廷内乱。
后周内政,尚且安稳,来之不易,不能妄动。
不能说王朴的担忧毫无益处,在现今的局势下,却也算是有些多虑。
“这些,就不关你事了。
军中事务繁多,你速速离去吧。”
不愿再与韩通多说,摆摆手,以军务为借口让其离开。
“是。”
恭敬一拜后,韩通快步走出府中。
赵匡胤……赵家……
将王朴的叮嘱谨记心中,外敌还未尽除,朝内的一柄利刃,就已经了对向赵匡胤与赵家。
“张将军,赵将军已攻破濠州!”
“好!”
“泗州的南唐守军,也已望风而降,我军可继续进军!”
“哈哈哈,有匡胤在,令强敌俯首,果然是风头无两啊。”
第三次征战南唐,进入了战争最后的收尾阶段。后周一方的战略,就是以寿州为据,尽全力攻下南唐在淮河流域的剩下的所有城池。
一年的时间已过,南唐已经丢失了在淮河一带的军事要地,更折损了众多的兵力。
南唐大军最后一个重点设防的濠州,也在赵匡胤的进攻中沦陷。
可以说,此次战争,南唐大势已去。
除了还有少部分地区的南唐将领在率军顽强抵抗,淮河流域已经基本落入了后周的版图。
张永德赞叹着赵匡胤的骁勇,赵匡胤接连立功的同时,也让自己率军得胜变得更加容易。自己此战的功绩,未曾想会来得如此轻易,结交赵家,真是一个令自己获益颇丰的决定。
同样的,前方的军情,此时也已传回了南唐的宫殿之中。
“看来此战,我南唐大势已去了……”
南唐的大殿上,南唐元宗李璟神情难掩失落。
后周与南唐的战争,终究还是南唐先支撑不住,由李璟在南唐大殿上向众大臣们先行宣告了南唐的战败。
在与后周的数次战役里,最使南唐的头疼的,便是此战中涌现出的后周名将赵匡胤,接连立下奇功。
而此战中南唐一方,老将刘仁赡、皇甫晖,勇将林仁肇,以及长殿下李弘冀的出色表现,李璟亦尽都看在眼里。
但在真正的国力与兵力的硬较量之间,胜利的一方,奇功巧谋是锦上添花,而战败的一方,终有忠心护国的将帅也是无济于事,难挽败局。
身为国君的南唐元宗李璟,不得不面对南唐已是战败的这一残酷事实。
“去将弘冀召回来吧。”
下令召还在外领军的长女李弘冀速速回京,免得遭遇危险。
“陛下……”
“去吧。
此外,众大臣,即日商议与周国议和之事。”
不想再听众大臣的劝说,也不必再听。
南唐现今唯一要做与能做的事,便是如何考虑尽快地结束掉这场战争,不要再扩大任何其他的损失。
摆在李璟面前的,只剩下了“议和”,或者说——投降。
要开出怎样的价码,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才能让后周的铁骑,终止对于南唐的进攻。
“是……”
大殿上,群臣寂静无声。
没人愿意承认这惨痛的战败,但,又不得不承认……
“今夜,似乎有大雨。”
濠州的城池中,赵匡胤已率大军入驻了数日,与麾下众将领战争站在城墙上眺望南唐风景,终于,这战火,也快要止熄了。
依照自己的军令,全军上下对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城中也就未有其他的动乱,军民得以相安无事。
“嗯,天色也已暗了。”
或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天边似有乌云卷来,今夜,或是大雨倾盆。
“天色已暗,关闭城门吧。”
“传令,关城门。”
这几日的相处,赵匡胤与赵普愈发相熟,谋事主意时甚知自己心意,自己处理军务时,赵普也是形影不离,能力过人。
短短数日,赵匡胤已将其视为自己心腹。
不免让自己想到,或许当年义姐柴荣与王朴,就是如此这般。
那王朴能够倾心辅佐柴荣直至帝位,不知这赵普,日后又会为自己谋得什么好处?
“赵将军!赵将军!”
城门缓缓关闭,城楼上点起了火光,准备静守城门。
却在此时,城外忽然传来喊声,直呼赵匡胤的名号。
“城下是何人喧哗?”
一听城楼下有动静,城楼上的守军们二话不论,当即弯弓搭箭,直指城下来人。
“赵将军,我乃赵弘殷将军部下。
赵老将军引军前来,望将军开城门,让我军入城!”
城楼下的兵士当即报上了名号,是赵匡胤之父——赵弘殷的军队。
“匡胤,果真是叔父,快开城门,让老将军进城吧。”
一旁的石守信等将,也借着火光看清了城楼下面的旗号,确实是老将赵弘殷。
赵匡胤为女为将,又怎会不知,但听了石守信话,却迟迟没有开口。
“匡胤?”
“按照军法,天色已暗,城门已闭。
不得再擅开城门,放任何人进出城门。”
战争之中,为了保证己方城池的安全,周世宗柴荣早早就对全军下达了军令:
凡是入夜,早闭城门。
城门闭后,城外若有人叩城,无论是否能够分辨对方是敌军假扮还是真的友军,都不能擅自打开城内放人入内。
如若不然,便会危及城池与军士安危。
“照军令,赵老将军,应在城外驻军。”
顺着赵匡胤的话,赵普也说到,依照此军令,应当让军队在外驻扎。
军令之事,想必身为老将的赵弘殷,也不会不知晓、不理解。
“有军令在先,不得放你们入城。
你们今夜在城外驻军,明日一早,放你们进城。”
听统帅赵匡胤与军务的掌书记赵普话里的意思,负责守城的兵士向城楼下喊话到。
“赵将军!我等非是想违抗军令,只是……
先前赵老将军率军出征,战场负伤,恐又引旧疾复发。
今夜这天气,我军在城外扎营,不利于赵老将军养伤。
我等大军可依军旅在外驻扎,但望赵将军通融一番,开开城门,让赵老将军进城休养。”
“.……”
听得城楼下迫切的解释,城楼上的众人交换了一番眼神。
“匡胤,老将军确实大伤初愈。
此次又轻易披挂上战场,容易引发旧疾。
不如……”
先前赵弘殷在滁州养伤,是由自己小心照料,赵普自然最为清楚。
当时老将身负重伤,虽得自己悉心照料,保得性命无忧。但赵弘殷毕竟年事已高,并未多加休养,就又披挂上阵。
若是战场负伤,引发旧疾,同样会危及性命。
“匡胤,快开城门吧,让叔父一人进城,不碍大事。”
“是啊,快让叔父进城吧。”
石守信等人也随即劝到,只是让赵弘殷一人入城养伤,又有什么不可,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匡胤!”
众人神情焦急,几人都与赵家关系匪浅,想让老将赵弘殷快快入城养伤。
可赵匡胤还是久久不开口,统帅不开口,众人便又看向了最有话语权的赵普。但赵匡胤不表态,赵普也不敢擅自拿定主意。
“匡胤,就先让老将军进城,之后将详情禀报于陛下,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诶,就是,什么军令!
大不了怪罪下来,就让我一个人扛,快,去开城门,让叔父赶紧进城,怠慢不得!”
在城外的,是自己的父亲,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众人都不理解,一个军令而已,难道还能压死了父女情亲?
父亲赵弘殷的安危在前,为何变通不得?
“谁敢开城门,斩!”
沉默许久的赵匡胤,终于开了口,将众人震慑住。
“匡胤!”
“军令如山,不得开城门!”
战场上,只重君臣将士,不讲父女兄弟。
这是父亲赵弘殷,交与自己的道理。
君臣之道,军令如山,就是父亲赵弘殷在外,赵匡胤也决不会放入城来。
“匡胤……”
众人都相熟,赵匡胤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再听劝。
见如此情景,众人也皆不再开口,只得无奈。
城楼下的兵士,等了许久,未听得城楼上任何动静,又有一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同转身往回营中去。
随后,赵弘殷的军队便开始在城外扎营,看来是不打算再进城了。
想必是赵弘殷自己的意思,不愿为女儿多添乱,也省得众人再纠结忧心。
“唉......”
深叹一口气,夜已深,营寨还未扎起,雨便匆匆下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