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赵匡胤迈步下车,独自立在门前,抬头看着匾额上大大的“赵”字。
“小姐,”
下人见赵匡胤失神呆立在门前颇显怪异,快步迎上前来,开口小声提醒到。
“上朝累着了,屋外占久了身子发僵,还是先回屋歇息吧。
有什么事,开口吩咐下人们便好。”
“嗯。”
收回视线,今后,府上上下事务,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赵匡胤身为赵家新一任家主,定定心神,迈步走入府中。
“匡胤,今日朝堂上,官家可有商议何要事?”
来到书房暂歇,赵普亲自为赵匡胤沏好茶,二人分作两旁。
初来到京城,赵普在汴梁城内暂无居所,母亲杜氏便留赵普住在府上,既已认作宗亲,便是一家人,如此也显得亲近。
“今日朝堂上,官家下旨要兵发契丹。”
“兵发契丹?”
闻言眉头一皱,赵普听罢,神情也有些惊讶。
“嗯。”
“官家可有说,发兵契丹,是何缘由?”
“今日在朝上……”
父亲临终前有交代过,凡朝上、军中,家中、府中的要事、大事,赵匡胤都要和赵普商议。既然赵普现今向自己问起,赵匡胤也毫无隐瞒,向对方细细说了一番朝堂上周世宗柴荣与众位大臣所言。
“普姐有何见教?”
说罢,赵匡胤向赵普问到,想听听对方有何看法?
“既然官家要出兵征讨契丹,你,有何想法?”
“我既在朝上出言赞同,自然是支持此次出征。”
自己身为周世宗柴荣的亲信,当时无人敢发声的情况下,赵匡胤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这也是周世宗柴荣所望见到的。
只要是周世宗柴荣的决策,自己都坚决支持。
更何况,对于征伐契丹一事,周世宗柴荣定也是熟虑已久,身为一国之君,决不会做出轻浮、草率的决定。
纵然让朝上群臣惊愕,征伐契丹,也并非不无可能。
“不,”
对此,赵普却是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不是问匡胤你是否赞同官家之意。
我是问,若是由你来主持此事,会否发兵攻打契丹,或是有其他良策?”
赵普不是想问赵匡胤对于周世宗柴荣的旨意是赞同或是反对,而是想问一问赵匡胤,如果由自己来决定后周下一步的动作,赵匡胤会如何去决断?
兵发契丹?先讨四方?还是休战养民?
“这……”
被对方这一问,一向素有自己主意的赵匡胤倒也迟疑。
“当初在滁州时,老将军曾与我说起,说匡胤你能征善战,素有仁慧,果断有谋。
但聪慧有余,却略欠城府,要我好好点拨、辅佐你。
现今朝上,赵家虽然势众,但权势在握,便不免受君王猜忌、外人中伤。
匡胤,你现今不只是大周之臣,更已是赵家之主。
诸事面前,你不仅要忠于国君的旨意,更要学会有自己的考量。
官家旨意,固然重要。
但你更应站在自己、站在赵家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事,要有不同于人的己见。
唯有如此,你,赵家,才能……走得长远。”
赵普压低声音,俯身在赵匡胤面前细语到,端起茶来,小嗫一口。
赵匡胤现今不仅在朝内高攀,军中高升,更已成为了赵家的一家之主——这,才是赵匡胤最为重要的身份,赵家的荣辱盛衰,都系于赵匡胤一身。
“.…..”
听赵普此言,赵匡胤忽然回想起自己当日无意听见王朴离世前与周世宗柴荣的密谈。
君王猜忌、外人中伤,确实,赵匡胤不得不有所防备。
这无关于自己是否忠心,无关于是否要与人相争。
在朝上,各有其位,各有其心,或是有心,或是无意,难免会做些“违心”之事。
所以,王朴才会向柴荣如此谏言,所以,李重进与张永德两派才会为权明争暗斗。
老将赵弘殷知晓,自己亲手培养出的这二女儿,为女、为姐,为将、为臣,都已称得尽心称职。
但要接任赵家,女儿却还差了一截,不会“为己”。
仁慈、侠义、忠诚,这些是赵匡胤不同于人的美德,但在这乱世,赵家要继续走下去,赵匡胤还要学会“自私、独断、利己”。
这是身为父亲的赵弘殷,还未忍心教于赵匡胤的,但在此时,赵弘殷却发现一个更合适的选择,托付与赵普,来替赵匡胤完成最后的“改变”。
“老将军之意,匡胤,你心中应当知晓。”
话至此,赵普相信,赵匡胤心中定也了然。
低头沉思,赵匡胤想来,自投入柴荣幕府成为其亲信后,每逢大事、要事,自己都是紧随在柴荣身后。
柴荣是何想法,是何旨意,自己便竭尽全力达成。
但真正如赵普所说这般,诸事换作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利益得失,倒也是令赵匡胤忽茅塞顿开。
“普姐所言,令匡胤茅塞顿开。
不知,今日可有空与匡胤再多多相聊?”
“既然老将军与匡胤如此器重在下,赵普定言无不尽。”
这是二人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好好相聊,一谈便忘了时辰,说到深夜。
赵匡胤终于知晓,为何父亲,会执意留下赵普来辅佐自己。
从今以后,赵家,也将会是一个新的赵家!
“李将军特意呼韩通前来,不知有何事?”
侍卫司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府上,特意有请韩通,天色将晚时,匆匆走进一人赴邀而来。
“今日朝上,我在官家面前接下总领后方军备之任。
你我同掌侍卫司,我请韩将军前来,自是商议此事。”
数日过去,李重进犹豫许久,终于是暗暗下定了心意要与张永德相争,更要提防与张永德交好的赵家。
而遍视后周执掌军权的大将中,大多都已与赵家有所关联,唯有韩通,素与赵匡胤不和。
站在李重进的角度,当然要对韩通进行拉拢。
韩通,是柴荣最为信任之人,对周世宗柴荣之令无一不达,自己总称其为“疯子”。
但为自己找盟友,李重进要的就是这个疯子。
若能拉拢过来,便是自己日后对抗张永德,提防赵匡胤最得力的助手。
“韩将军想必也知晓,现今两司相争,那张永德与赵匡胤,已结为一党,势力过大,危及朝廷安稳。
你我皆忠心于官家,他们坐大,我等不得不防。
此次征讨契丹,十分危险,前方有何变故难以预料。
我司总领后方军备,应做得完全准备,以免陡升变数。
如此,防患于未然,更可忠于官家。”
自己并不傻,李重进也猜到了周世宗柴荣,似乎是有意要加剧殿前司与侍卫司两司间的矛盾,来以此达成军权的平衡,稳固自己的政权。
而现今自己身陷其中,肯定不愿让自己落于弱势的那一方。
虽然整军后,赵匡胤有意调衡了两司兵力。
但侍卫司总领京城防务,更近地立在天子脚下,两司若起争斗,可占据有利之势。
出兵征伐契丹一事,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一旦前线有何变故,军中动乱,后方朝上更加混乱。
李重进可不愿落于人下,早早占下后方军备。若有何变故,大局也尽可握在自己手中。
交好韩通很难,钱财利益皆不会为之所动,但只要表现此举是对周世宗柴荣的忠诚,那对方就会鼎力相助。
“如李将军,确实不能白白让那赵匡胤坐大,要好生提防。
韩通在军中鲜与有人交好,此事事关重大,李将军有何主意,直接安排便可,韩通绝无二话。”
韩瞠眼,不愧是韩瞠眼。
当即对李重进表示了赞同,同时,也是为了王朴临终的托付。
“好!”
点点头,看来侍卫司的第一第二把交椅的二人,爽快地达成了一致。
“既然韩将军信得过我,那李某,定将此事办妥,不负官家所托!”
执掌侍卫司大权,李重进早已有了谋划。
将京城附近与大军后路上的各个要地,都安排上了侍卫司中自己的亲信部下,牢牢将势力站稳。
“这……汴梁之北,便让韩令坤来守。
前次,他守得扬州,应也可护卫京城周全。”
虽想站稳后方,但李重进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手尽数安置在后。
周世宗柴荣此次北伐必然亲征,自己亦要随军出征,不可能将功绩尽数交由张永德,前线战事自己也不放心,必紧紧相随,若有何变故,也可第一时间得知军情。
最后一个防守汴梁之北的人选敲定,李重进算是细细布好了自己的安排。
又说回韩令坤,前次赵匡胤将防守扬州之功尽数让与了韩令坤,可谓是大功一件。而其本在侍卫司中任职,李重进也借此机会将韩令坤好好提拔,巩固和发展自己在侍卫司中的势力。
如今,防卫扬州立下了大功,又有一项重任,交与了韩令坤身上,移防汴梁之北。
“韩将军,如此,你看如何?”
“如此就好,韩通相信李将军!”
“好!”
谋事已定,大战之前,后周朝内各方势力,都已在暗中相争。
显德六年,后周大军再次出征,北伐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