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城池已克,周世宗柴荣传令来,让符彦卿继续领兵沿既定进军路线攻城。而留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匡胤暂时驻守宁州,待自己领大军到,处置好了宁州城中事务,再令赵匡胤前去支援前军。
收到传回的旨意,赵匡胤与赵普心中已经明了,柴荣把自己给特意留下来,看来多半已是有人向其告密了。
如赵匡胤所料,符彦卿在城中毫无顾忌地收着的好处,再“借花献佛”,大力向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送上财礼,倒也丝毫不心疼。
好在赵匡胤三令五申,麾下将士们都照着下达的军令执行,并未有任何人私自收下任何财物。
见禁军军令如此严苛,符彦卿也不强塞,整备整备军队,奉命率自己麾下大军先行出征。
不过谁能知晓,殿前司禁军主帅赵匡胤暂居的府中,却还留了符彦卿转送的“好意”,满满十数箱。
“陛下。”
周世宗柴荣到了宁州城,便径直往赵匡胤暂居的府上去了,而后者也早已在此等候,将柴荣迎入府中。
而侍卫司此战的统帅——韩通,也紧紧跟随在柴荣身旁,护卫国君的安全。不过,此外韩通也是想要在旁亲眼看着柴荣如何处置此事,多一个旁人,也让柴荣不好将此事随意敷衍过去。
“这府上,看着倒是华贵,住着可还舒适?”
打量了这府邸几眼,早年间跟随太祖郭威出征,周世宗柴荣也经常借住在城中贵族们的府上,向赵匡胤“打趣”到。
“都是符将军悉心替我安排,我都还未有机会好好谢过符将军。”
一句话将事情转到符彦卿头上,赵匡胤也陪笑着。
“嗯,在外行军打仗,不上阵时,也确实当好好休养休养。
这摆这多箱子,里面是何物啊?”
符彦卿前次送来的十几箱“重礼”,赵匡胤收下后,似乎并未动过。并未去瞒着外人特意藏在何处,就堂堂正正地摆在屋中,几人一进门一眼便能瞧见。
从韩通那里听得举报赵匡胤在城中敛财,周世宗柴荣正好也省得特意再去找这些箱子,直接转头向赵匡胤问到,伸手一指。
“快!打开。”
跟随在侧的韩通当即一挥手,命跟随的几名兵士马上将这几个箱子打开。
兵士们听令上前,粗暴地将箱子拖出,赵匡胤好不动作,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韩通下令,并不上前阻拦。
咔——————————!
一用力,并排着的箱子被一个个应声打开。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而去,可箱中,并非是一箱箱光彩夺目的财宝,而是塞满了一摞摞厚实的书籍。
每个箱中,视线扫过,都是如此。
哪里有什么金银财宝,什么收礼敛财。
“嗯?”
韩通定眼一瞧,先前收到眼线的消息,确定是赵匡胤已收下城内贵族们私送的财物,怎会现在眼前的全是些废书,令人一脸惊讶。
“诶。
匡胤,你一个武将,装这么多书干什么?”
知道身旁的韩通急着性子要发问,周世宗柴荣一皱眉,先摆手将韩通拦下,自己先开口向赵匡胤问到。
收着这么多书在这,赵匡胤想干什么?
“末将自知只能在战场勇武杀敌,但于国事、军事,常无好的策略献于陛下。这皆是因自己眼界狭窄,见闻不足,心中实是愧责。
听闻城中有贵门颇富藏书,末将便托人或买或求得这些书籍。
由此,则可多读群书,但当涉猎,以开拓眼目。
王大人走后,匡胤见陛下心优国事而心身憔悴。
我虽为武将,亦想为陛下分忧。”
赵匡胤言辞恳切,向周世宗柴荣说到。
不忘周世宗柴荣早前曾对自己所说,虽为武将,也要多读读书,学学为人治世之道,才可更好在乱世安身。
而且在王朴死后,周世宗柴荣身边少了最为可信可靠的谋士,赵匡胤也在赵普的点拨下,知晓了自己不只要会在战场上立功光耀赵家,还要学会在朝上、对国事,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好。”
听得此言,周世宗柴荣神情一变,除了心腹之臣王朴与自己在大事、国事上见解总是相合外,赵匡胤,就是最能得自己心意之人。
“你们都退下吧,我还有要事,要单独与赵将军商议。
韩通,你也先走吧。”
“.…..”
本想再追问一番,但见柴荣摆了摆手,将众人都屏退,韩通也黑着脸领着兵士们从屋中离开。
“是!”
将旁人尽皆屏退,周世宗柴荣走到桌旁坐下,视线还是盯着那几箱书籍。
“你能有此心,我心甚慰啊。”
“这都是匡胤身为臣子应尽之责,义姐言过了。”
“嗯,这些书,待战事过后,你便运回京城吧。
不过,我听闻那符彦卿,可是搜刮了十几箱财宝,抬入府中来贿赂你。
可有此事?”
这摆在外面的几箱书籍与一番说辞,不过是赵匡胤与赵普,所准备好的应付明面上的问责。而韩通的告密,周世宗柴荣也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自己对此事心中了然,私下里问话,是给义妹赵匡胤留足了情面。
“是。”
“那十几箱财宝,现今在何处?”
“那些财宝,匡胤不敢私收。
我知这两国交境处的百姓,苦于战乱,难以度日。便擅自取其一部分,散财于四方州县,以收买民心,使其可安心归我大周。
其余多数,我都已命人收存于屋内,只待义姐处置。
此外,我已向麾下将士下令,不得擅收城中贵族与符将军所送钱财,众将士都已遵令严行。”
“好!如此做,最好!”
周世宗柴荣知晓韩通所告不假,但也相信现在的赵匡胤,已有能力与城府能够处理好这些事务。
不然,自己就要如王朴临终前所嘱托,也要对赵家下手了。
“书,自然要多读一读。
我欲取天下,你还要多多替义姐分忧啊。”
“是。”
站起身,柴荣拍了拍赵匡胤的肩,二人相视一笑。
这对结义姊妹,初结义时,一人在义父帐下任事,想靠自己做出一番事业;一人刚闯荡完乱世,为了心中的理想与迷惘谋得一条出路。
这一路走来,二人可以说是生死相伴,既是姐妹,亦是君臣,走过了风风雨雨。
一人继承义父的皇位,成为一国之君。
一人接过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家之主。
在各自的道路上,两人互相成全,心意相交。
但在暗地里,两人的想法与心态,已慢慢有了差别。
因为,她们终不能做成真正的姐妹。
因为,只有做好各自身为君臣的身份,才能一同走得长远,却也终有隔阂。
“既然无其他事,你当即整军,发兵支援符将军。
有军情来报,附近的契丹兵士,已有几千兵马前来阻击,在契丹大军来前,你与符将军要尽快将几座城池拿下。”
相谈已毕,便不再多言,战事当前,周世宗柴荣要赵匡胤立马再领兵出征。
“遵旨!”
抱拳一拜,赵匡胤领旨快步走去,前往整备军队。
“看来,官家还是很看重将军啊。”
柴荣来时,眼目太多不好,赵普就并未现身,只在军中等着赵匡胤带回结果。
自己早就知晓周世宗柴荣与大将赵匡胤之间关系匪浅,前次微服前来赵府吊唁赵弘殷,现今又给足情面私保赵匡胤,果然可见一斑。
“义姐治军极严,也是我们做的好,才有回旋的余地。”
想出如此来应付周世宗柴荣的追责,前者用书做足表面功夫,是赵匡胤的想法,后者散财为大周收买民心,则是赵普的建议。
未被过分追责,自己也算是逃过一难。
“不过,是何人向官家告了密,我们得多加防备…….”
“告密者,应当就是韩通。
看来殿前司军中,也有她的眼线。”
“但以我对韩通的了解,她却做不出这般事来。”
虽然赵普的猜测无错,但赵匡胤对韩通很是了解,这种私下里使绊子、背后中伤之事,可不像“韩瞠眼”能做得出来的。
“看来,背后还有人想故意对付赵家。”
顺利应付过此事,可不代表结束,此事背后给赵匡胤暗中使绊子的人的身份,才最为重要。
“难不成,是符彦卿故意设的局?”
就如前言所说,借这般来对赵匡胤多多试探。
“不会,他先前既已送礼,不必再故意告密。
若被我们察觉,他反倒不好再与我等交好。”
“那会是谁?”
“依我看……朝中的大人物里,能使得动韩通的,就唯有李重进,李将军了。
不然,就是……”
经过一番细细推敲,赵普向赵匡胤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能把侍卫司第二把交椅的韩通当刀子使的,就只有侍卫司最高的掌权者李重进了。
李重进为官、为将数十载,其谋略、心计、城府,都不可估量,自然与“韩瞠眼”是大大的不同。
“可,李重进……”
暗自念到这个名字,只是不知,李重进是为何想要暗中对付赵匡胤与赵家?
是因为自己与张永德走得太近?还是因为侍卫司与殿前司的派系所争?或是赵家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这一想,李重进似乎有各种理由与赵匡胤交恶,但每个理由又似乎都站不太稳。
“无论如何,匡胤,不得不防啊。”
“嗯。”
还有一个赵普没有直白地说出口的,若连李重进都不是的话,那,就只能是周世宗柴荣本人了……
一面明着提拔褒奖,一面暗中施压警醒。
无论是二人中的哪一个,赵家现今的处境,果然已是险境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