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插着黄旗,前方有铁骑开道,其后有重军相随,两侧,还有隐约可见的旌旗在远处招展,大军重重围绕着这龙辇,而在最内处,还有禁军中众位高级将领,亲自在旁护卫,绝无可能让人危及周世宗柴荣的安危。
因为周世宗柴荣病情在身,众将士想早日将国君送回国都,却又不敢使车辇太快,万一在路上加重了病情也不好办,心情煎熬着。
不快不慢的,周世宗柴荣就在后周大军的精心护卫下,往京城汴梁赶回去。
而在大军撤走前,韩通也早已布置好了关隘防务,由符彦卿与慕容延钊二人主动请命留下来驻守三关三州。
一者被契丹敬畏为“符王”,早与契丹打了不少交道,资历最老。另一者身为殿前司第二把手,战功卓著,作为禁军制内的猛将留在边防,也足可让朝内放心。
此外,还有防守在潞州等附近州县的李筠等将,也奉命前来支援,重兵设防,以备契丹忽然攻来,守住先前收复的三关三州,也将后周抵御北方契丹的防线重新部署。
而张永德、赵匡胤、韩通等将,则亲自率军护卫周世宗柴荣,班师回朝。
数万人的军队,方离京不久,只在燕云走了一遭,就又浩浩荡荡的,就又往回赶去。
不过,在大军临出发启程前,安排军务时,赵匡胤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见到了一位老熟人。
“继勋,你怎会在此?”
交接防务时,赵匡胤在前来的诸位将领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自当年京城一别,赵匡胤与韩重赟、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倒是同在一军,互帮互助,一同晋升,更能时常相见。
而李继勋则与几人分别,靠着自己另寻出路,也是逐步升迁,与几人已是数年未见。
知道李继勋的性格与能力,比另三位“结义兄弟”更圆滑事故,也更懂得在官场、军中的混迹之道,赵匡胤倒不担心李继勋过得如何,都已是身居后周军中要职的将帅了。
故人久别重逢,赵匡胤甚是激动,未曾想突然在此见到。
“先前陛下率军攻打契丹,已让我任战棹左厢都部署,又牵安国军节度使,在邢州总领军事,侧应你们前军。
先前你们前军回报军情来,要护卫陛下班师回朝,需与我军交接防务,我便与李筠将军等人一同领命前来。”
李继勋这些年,已渐渐远离了京都,但领军在外也还是颇受重用。
先前周世宗柴荣亲领大军进攻契丹,虽李继勋未在领军将领之列,但现今也已是镇守河北诸将之一,在旁坐镇侧应前军。
如今前军要退,留作防务的李继勋与李筠等将便一同前来代为防卫三关三州,对于会与赵匡胤在此相见,李继勋反而不很意外。
“你我许久未见,趁大军还未启程,要我将重赟等人也唤来,咱们再一同聚一聚……”
“尚有军务在身,我马上要继续领军离开,也不会在此久留,就不必了。
若可,你代我向他们问声好便可。”
赵匡胤提议趁此机会将韩重赟、石守信、王审琦三人也叫来,众人好好聚一聚,李继勋却当即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如此麻烦。
“好。”
知晓李继勋不是那种将情义浮于应酬与热闹之人,既然对方不愿,赵匡胤也不强求。
“先前你们征战南唐之事,我也有所听闻。
匡胤,你现今,可算已是建功立业、声名远扬了啊。”
赞叹几句,李继勋开口道,自己在北方领军事,却也耳闻过赵匡胤这些年在征讨南唐攻打淮南的各种消息。
虽不多相见相交,对这几位“结义兄弟”之事,李继勋却很是关心,一如既往。
“哪里,都是陛下栽培,还有众人倾力相助,我才有今日成就。
继勋,你如今也已是功成名就啊,镇守北方军务,可是重任在身。
日后,定更可大有作为。”
谦虚一番,赵匡胤心中并不自傲,倒是李继勋,凭一己之力,能够攀到如今的位置,真是实属不易。
“我能有现今高位,就已满足了,不在敢多苛求什么。
倒是你,匡胤。
你心中所愿,如今,可已实现?”
当日几人初见结拜时,各有所愿,各怀抱负。自那个小村落走出后,历经数次离别,各奔前程,如今再次聚首,容貌、心态、地位,都已不同与往日。
对于韩重赟、石守信、王审琦等几人而言,最初只不过是求得一个生路,如今“出人头地”,足以心满意足。
而哪怕是几人中最“攀炎附势”、“爱慕权贵”的李继勋,身处如此高位,已经是得偿所愿。
那,赵匡胤呢?
“这……”
没想到对方忽然问自己这话,赵匡胤神情一愣。
“在朝上、军中,混迹这么多年,我也已累了,不想再奢求什么,只求安保其身了。
可你现今身居要职,已是身陷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步步小心才是。”
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李继勋当年的志向与傲气,也已被慢慢磨去,只要保得现今的官职,已足可安心,不再求立功升迁。
但曾经那般聪慧机敏的李继勋,再次相见时,只需一眼,就还能看出赵匡胤身上的那份锐气,还是不减当年。
是志向还未实现,或是另有抱负?
终究,自己还是比不过对方啊。
“嗯,多谢。”
点点头,赵匡胤谢过李继勋的关心。
“对了,匡胤,现今官家病重,而储君尚且年幼。
你们此次护卫官家回京,可关乎大周国事,若有闪失……”
一番客套过后,李继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起了“正事”,在赵匡胤耳边低语到。
“你言下之意……”
眉头一皱,以自己对李继勋的了解,此言肯定话中有话,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知,你可有所了解。
军中已有谣言,官家病危,性命危急,恐……”
命不久矣啊!
届时,周世宗柴荣驾崩,而膝下现今最为年长的女儿——柴宗训,也不过才数岁。
四方强敌对后周虎视眈眈,且又刚与北方契丹大敌交恶。
朝中军权也被李重进与张永德二人分割,众将分作各派明争暗斗。
后周,是只猛虎,可若这猛虎无人能驾驭,就……
“这!”
这些时日忙于处理各项军务,赵匡胤还真未关注此事。
忽然听得李继勋说起底下兵士间已有谣言四起,心中一惊,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问题!
“嘘,此事,切勿声张。
无论如何,匡胤,万事,你自己要做好准备,多加小心。”
轻轻拍了拍赵匡胤的肩,不再多说什么,李继勋快步离去,独留赵匡胤在原地惊愕。
“匡胤,那是何人?”
呆愣了许久,还在思虑李继勋所言军中谣言之事,赵普走过来,打断了赵匡胤的思绪,先前也目睹了二人的对话。
“那是李继勋,李将军。
早年间,我在外闯荡,与他,还有重赟、守信、审琦,几人结义为‘兄弟’,皆是性命之交。
但后来各有出路,故很少再见。”
赵普的视线追随李继勋离去的背影看去,好像自己也曾有所听韩重赟等人提起过。
“那李将军,现今来此是为何事?”
“继勋现今身任安国军节度使,镇守邢州。
我军要班师回京,他奉命前来交接防务,与李筠将军等人主持北御契丹事宜。”
“嗯,”
赵普点了点头,待大军班师回朝,北方军事重任,就又由李筠与符彦卿来承担,李继勋,也成为坐镇边关的将帅之一。
“李将军,可是与你说了什么,我怎看匡胤你神情不佳?”
赵匡胤脸上还未平复好的惊愕,机敏如赵普,一眼便能察觉出,开口问到。
“……
继勋方才与我说,军中已有谣言,说官家病危……”
果不把赵普当作外人,如此隐秘之事,赵匡胤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李继勋方才所言转告于赵普。
“现今形势,确实是紧要关头,不乏有心者,会……”
眉头同样一皱,赵普的目光暗暗看向了赵匡胤。
战事当前,亲征的国君忽然莫名病重,只有几位统帅与亲信才得拜见,而下面的将士们都不知详细情况。
国君病危,确实难免会有有心者出于各种私自的目的,造谣生事,来为自己谋求利益。
“对了,匡胤。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务尚未办妥,要速速去办,就不在此多言,先走一步。”
“好,普姐你快去吧。”
“嗯。”
正说着军中谣言一事,突然话锋一转,赵普又说有事务在身要,当即向赵匡胤告辞,要抽身离开,很是紧急的样子。
赵匡胤虽不知赵普为何忽作此举,却也不多过问,让赵普先去处理事务即可。
“匡胤,此事……
你我暗中知晓便可,切不可声张。
官家耳中,无论是知或是不知,都不好。”
离开前,赵普忽回首,多向赵匡胤叮嘱一句。
“嗯,此事我自会知晓,不会声张,普姐放心。”
周世宗柴荣病重,本就需要静养,现今军中将士之间谣言四起,若禀告与周世宗柴荣,恐让其多为忧心病情加重,可若不禀告与周世宗柴荣,此事又不好私下去处置。
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不动。
这样最后就算周世宗柴荣知道了,只要不是从自己这里知道的,就是最好。
“切记啊。”
“好。”
又多重复一次,赵普这才快步离去。
不过,赵普走的方向,并不是往军中或府中去,而是往先前李继勋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