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姐,陛下方才召见我,府中事务,就由你代为处理了。”
紧张于现今的形势,赵匡胤已经不敢再擅自有任何动作,就在府中安心待着,看会有事何发生。
终于,得到周世宗柴荣的召见,也轮到自己了。
赵匡胤也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有所不妙,反正交代了赵普一句,便准备动身去奉旨拜见周世宗柴荣。
“好…….你一言一行,需慎之又慎,多加小心啊。”
“我心中有数。”
将赵匡胤送到府门,赵普目送对方离去,心中默默祈祷着,赵匡胤可千万要顶住,别出什么意外。
跟着传旨的官员一路慢慢走到周世宗柴荣暂居的府上,被引入府中后院,官员也不敢再入内,让赵匡胤自己一个人继续往里走。
顺着对方所指,赵匡胤看到了后院廊下正中,一间门扉虚掩的屋子,想必周世宗柴荣这些时日就是在这里安养。
“陛下。”
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表明自己已到。
顺着这门扉半掩的缝隙,赵匡胤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为周世宗柴荣的静养布得一个好环境。
“进来。”
只听声音,如此熟悉,柴荣也知道屋外站的是谁。
赵匡胤领了旨意,这才敢缓缓推开门,低着头放轻步子走入。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是为何事。”
在柴荣的床榻前跪下,赵匡胤一直不敢抬头一窥龙颜,哪怕状况是与周世宗柴荣私交最好的亲信,此刻心中也很是紧张,不敢有任何马虎。
“韩通,说你要造反!”
只听得周世宗柴荣开口便当头呵斥到,说韩通先前已向自己禀告,说赵匡胤要蓄意谋反。
“匡胤绝无不臣之心,望陛下明察!
韩将军此言,不可当真!”
听得这忽然莫须有的指控,不知这韩通是何居心、是有何证据,但赵匡胤肯定是不会承认,当即否决掉。
“哼,绝无不臣之心?
王朴在世时,也让我除掉你,别以为我不知你与赵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借着整军培养势力,又与朝中高位者勾结,你赵家这些年在军中、朝中得势,可是做得些如此好事啊!”
周世宗柴荣冷哼一声,笑着赵匡胤所谓的“不臣之心”,连连列出自己可以处置赵匡胤与赵家的理由。
仿佛往日柴荣与赵匡胤之间的私情,都已在国君病危、后周变故之时化作了虚无。
现在周世宗柴荣面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匡胤,就是处置一个寻常的被指控有“谋逆之罪”的臣子,国事当前,可不会给自己任何的“情面”。
自己的下场究竟会如何,就全凭周世宗柴荣的一两句话,就可以让赵匡胤安然无事,或是连带着赵家一同覆灭。
“.……”
心中惊愕不已,赵匡胤却是不敢再开口答话。
王朴曾谏言周世宗柴荣要除掉赵家,此话赵匡胤自己也知晓。自己虽是后周南征北战的勇将,但王朴身为心腹之臣,若柴荣真的依王朴之言去做,自己又该如何?
脊背发冷,在战场上的刀锋中拼杀、在敌人的死亡中浴血,赵匡胤的心中也从未如此惧怕过,身子微微颤抖,却还是只能尽力稳住身形,听着周世宗柴荣继续说下去。
“现今军中谣言四起,不是你想谋逆造势,还能是谁?”
接着以军中的谣言为由,周世宗柴荣指出了所谓的“证据”,问到。赵匡胤若说自己没有,那这幕后的推手是谁?
“匡胤不知此事究竟起于何人,定奉命严查。”
一磕头,赵匡胤果断将这任务领下,肯定不能让自己与此事有所沾连,不然就是惹祸上身。
静静地叩首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赵匡胤现今的模样,比方才惊慌失措的张永德,也好不上几分。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君与臣之间,本就该是如此相差悬殊的地位。
管你如何权势滔天,只要还不敢向皇帝之位伸手,国君一句话,便可教你万劫不复。
“好,我信你。
可纵使你不反,若他人要反,你当如何?”
许久,周世宗柴荣表现出被赵匡胤的“忠心”所说服的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但问的问题依旧尖锐。
“愿以死护大周江山!”
“谁人都会如此说,你们的忠心,我不去怀疑。
可身后之事,谁人说得清楚?”
这些权臣、将帅,哪个当着自己的面,不是尽表忠心?
他们嘴上说着忠心耿耿,绝不谋反,周世宗柴荣就是自己心中再不信任,也必须去信任对方,不然自己还真能逼着他们造反?
就如那汉隐帝刘承祐一般,想要猜忌权臣,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若是真有人蓄意谋反,那柴荣现今如此病重,这些手握军权的将帅,恐怕已经发动兵变挟持自己了。
但,这些忠心的底线,都维持在自己“还活着”的情况下。
一自己走后,这些现今口口声声说着“忠心”的臣子们,到底会如何做,在这“君臣义绝”的动乱年代,柴荣可不敢相信任何人向自己做出的保证。
在最高的权力面前,变数,太多太多。
何况这些身居高位、执掌军权的将帅们,可有不少,都是经历过当年后周建国的那场兵变……
“陛下…….”
面对柴荣这番言语,赵匡胤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臣子所谓的忠诚,都建立在国君尚在世之时,国君驾崩了,这忠心,有多少人能真正……
更不用说,是在这五代十国的局面了……
“罢了,匡胤,你起来吧。”
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柴荣并非真正要把赵匡胤怎样,而是对于所有人,都必须先摆出这般模样来威吓住,才能让这病痛虚弱之躯,在下臣面前,维持住身为国君的威严。
“微臣不敢。”
“你…….咳!”
“陛下!陛下!”
突然咳出一口鲜血,赵匡胤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赶忙将柴荣扶住。
“陛下,我去叫……”
“不必,不必……”
沉重地喘息着,赵匡胤这才看到周世宗柴荣面色已经发白,虚弱至极。不过却阻止了赵匡胤去叫郎中前来,自己的情况,已摆明是时日无多了。
“可……”
“匡胤,你,与他们不同。
在朝,朕为君,卿为肱股。在私,吾为姐,汝为义妹。
我就是万事算尽,唯独这身后之事,无法全然放心。
我不奢求,只望我走后,你不忘这忠义与私情,不忘这天下太平的宏愿,可否?”
一句,有气无力地,接着一句。
周世宗柴荣也不再强撑,将心里话告知与赵匡胤,毕竟,二人这数年的私交,确不是常人可比。
自己也不苛求赵匡胤一定要做什么,只求对方不要忘记二人间的情义,以及,自己未能完成的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的宏愿。
“陛下……”
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赵匡胤对柴荣的真情流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让对方安心。
“你这声,如此生分,令我,怎敢安心上路?”
反问一句,柴荣轻轻一笑。
“义姐……”
“君臣之义,姐妹之情,望......多加珍重。”
“是!”
方才的紧张与担忧全无,心中只剩下不停袭来的悲恸。
周世宗柴荣在王朴离世时,当着众臣子的面哭得那般悲恸。而赵匡胤在父亲离世时,却能强忍住了悲戚。
但,面对柴荣的这番肺腑之言,赵匡胤,终是忍不住,眼角滑落几滴泪来。
“此外,我…….让你接任……殿前都点检一职。”
“这…为何?张将军……”
视线一瞥,赵匡胤顺着看去,放在床边的一个布袋。
一边付好柴荣,一边将这布袋打开,拿出那块木牌。
一脸震惊,柴荣暗暗观察着赵匡胤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怎会?张将军应不会……”
赵家与张永德一向交好,再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以及自己对张永德的了解,赵匡胤自然也不会去怀疑张永德有谋逆之意。
聪明如周世宗柴荣,亦不会看不破这木牌的蹊跷,为何……
“永德权势太盛,大事当前,又无甚主见。
这殿前都点检,不能让她做了。”
这木牌与张永德卸任之事,周世宗柴荣倒也不瞒着赵匡胤,反正不久众人都会知晓。
“她已在我面前领过了旨意……你接任殿前都点检一职,她不会有何意见…….
你……大可放心。”
殿前都点检,周世宗柴荣选择了让张永德转交于赵匡胤,此举种种原因,一时难以尽述。
但无论如何,这条旨意下达后,赵匡胤就从殿前司的第三把手,直接坐上了殿前司的第一把交椅。
“是。”
既然柴荣已有安排,赵匡胤也不再多问,只管领旨奉命。
“好了,其他事宜,我另有旨意。
你……也退下吧,我还要,歇息……”
说罢后,周世宗柴荣也不久留赵匡胤,让对方速速离开。
自己除了试探、交代张永德与赵匡胤一些后事之外,还有许多事情,要加紧去做。
“义姐…….保重身体啊。”
“嗯。”
扶着柴荣躺好,赵匡胤在床前恭恭敬敬又已叩首,掩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