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姐,你觉得张将军先前所言,如何?”
回到府中,明日便又要启程。
快入夜,忙完事务,二人坐在屋中闲聊,说起这两天所历之事。
先前与张永德议事时,赵普虽然特意跟去了,却一直未有开口就在旁听着。现今没有外人在,赵匡胤想听听赵普对这些事的看法。
“此时与张将军交好,对我们,倒也是有利。”
肯定了赵匡胤今天的做法,与张永德交好,对于赵家一势,也尤为重要。
后周,马上就要变天了。
在这种时候,多一个盟友,自然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没有什么可迟疑或犹豫的。
“那普姐也认为,木牌一事,是李重进与韩通为了构陷张将军所做的?”
对于那块蹊跷的木牌,赵匡胤特意向赵普问到。
张永德似乎猜测得尤为笃定,若从敌对的角度来讲,李重进与韩通,确实有这个嫌疑。
但赵匡胤,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李重进与张永德斗了这么久,都是周世宗柴荣的左膀右臂,应该也知晓就算这块木牌子能够给张永德暗自使使绊子,也不可能真的把张永德一派扳倒。
周世宗柴荣十分熟悉二人,这二人对柴荣应也十分熟悉,这点小手段,李重进就算有心,也不会轻易冒险。
“我……倒怀疑……是你做的。”
赵普压低了声音,向前俯身,在赵匡胤耳边说到。
“哦?普姐为何如此说?”
轻笑一下,知道机敏的赵普总会对自己说出一些“意外”的言语。而此时竟然猜测是自己暗自做了这些事,去构陷张永德,赵匡胤也不很惊讶,反倒愿闻其详。
“简单,看此事谁最获利,便是谁下了手。”
相对于张永德,赵普的出发点,倒不是从与谁交恶来猜测元凶,而是反看谁从此事获利最大,谁便最有可能是幕后的主使者。
“普姐此言,倒有几分道理。”
听过赵普的解释,赵匡胤点了点头,这种想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从得利者来看,得利最大的,反而确实是赵匡胤自己——
殿前都点检张永德被人构陷下位,而赵匡胤自己接任上位,整个事件可不就是赵匡胤获利最大么?
从这点来说,赵匡胤的嫌疑可并不比李重进要小。
但张永德倒是丝毫未怀疑赵匡胤,而且两人已经结为了一派。
“不过,就算真是我所为,我也吃不定官家一定就让我接任。”
思虑一番,赵匡胤又抛了一个问题给赵普。
从官职上来讲,赵匡胤只是殿前司的第三把手,而都点检可是殿前司的第一把交椅。
就算真的是自己使计构陷了张永德,让对方从都点检之职落下来,怎么就能保证这第一把交椅,周世宗柴荣就一定让自己越级来坐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
摇摇头,赵普一笑,并未回答赵匡胤。
“不过,要说最得益的,还是…….”
“嗯。”
二人对视一眼,父亲离世后,赵匡胤身上的担子家中,也靠着自己走过这么多的磨砺,如今,再来看许多事情,赵匡胤都学会了将目光放长远,很多事也看得很是透彻。
最让自己受益良多的,便是赵普的精心辅佐,现今只要赵普一开口,话中之意,赵匡胤定能心领神会。
——官家
真正纵观全局的话,周世宗柴荣,才是此事最大的得利者。
这所谓的“点检做天子”的木牌,如果是周世宗柴荣自导自演的,也不无可能。
客观来看,周世宗柴荣身为国君,但此时自己忽然病重,最为担心的,就是皇位与政权的稳固交接。
就国君的身份而言,面对张永德、李重进、韩通、赵匡胤这些手握兵权的臣子,是最令柴荣心怀忌惮的,但一方面,柴荣又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与她们贸然撕破脸,不敢任意打压其中一方。
能够在自己离世后,让这些手握大权的权臣,不危及到后周柴氏的皇权,最好的办法,还是——制衡。
如当初周世宗柴荣要赵匡胤整军,来调衡禁军两司的势力一般。
周世宗柴荣所设想的最好局面,便是让张永德、李重进、韩通、赵匡胤等人,来互相制衡,不能让其中任何一家独大。
首先柴荣想要打压的,便是李重进与张永德。
所以,柴荣先调李重进去了南方,让其有兵有权却不在京;
其次,便是张永德,如此“巧合”地出现的这块的蹊跷木牌,“恰好”作了借口让张永德卸下殿前都点检一职,除其职;
而既然张永德退下来,就还要再安排一个人顶上,周世宗柴荣便选择了自己倾心培养的亲信——赵匡胤、赵家,来作为制衡自后周太祖朝起,就权力极盛的李重进与张永德两派;
最后,虽然让赵匡胤得了高位,但周世宗柴荣却将京城真正的调兵实权给了韩通,让最为忠心的韩通作为天子脚下最后一道保险。
略施权御之术,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手上的一块三尺余长的木牌,周世宗柴荣就达到了自己制衡各方的目的,还让众人对自己的感恩戴德,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若说此事真是柴荣所做,以其城府与谋略,赵匡胤也相信,这位国君绝对有这般手腕。
不过由此可见,周世宗柴荣,其实对于这些向自己“尽展忠心”的臣子们,一个都不放心,都怀有戒备与猜疑。
包括私情最好的义妹赵匡胤,在为了保证自己柴氏的皇权稳固面前,都不过是要精心提防的臣子罢了。
叩叩————————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赵匡胤忽然神情凝重起来,视线转过去看向了赵普。
“普姐,其实,我还有一事,尚未与他人说过。”
语气有些迟疑,但现今的局势,赵普也早已不是赵家的外人,赵匡胤思考一番,还是觉得对方知道最好。这件事情,赵匡胤至今都还未告诉任何人。
“哦?何事?”
见赵匡胤神情严肃,赵普也认真起来,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想必很是重要。
“当初二征南唐时,大臣王朴病重,我随陛下回京….”
身为周世宗柴荣的心腹之臣王朴,赵普虽并未与对方有何直接接触,但其身为柴荣最为仰重的后周权臣,赵普自然也知晓对方是谁。
“当时官家与……”
那日王朴病重前对于周世宗柴荣的叮嘱,自己无意间听到。
赵匡胤一直将此事埋在心里,并未与任何人说起。但今日的局面,不得不认真来对待这件事了——若周世宗柴荣病故,那么必定会有更多的人想对付赵匡胤,赵家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
“这些事,也要只会重赟他们一声了。
虽不好主动有何动作,但还是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听罢,赵普神色凝重。
恐怕,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早早做好准备总是没错。无论如何,赵家一势,可不能在后周这次大的变故中衰落下去!
“唉,最好,还是官家能够安然回京,养好伤病吧。”
赵匡胤叹了口气,期望到。
如此局面,要是周世宗柴荣能够养好伤病,反而就不必有这么多的忧虑了。
全因一国之君的病重,导致了人心惶惶,加剧了明争暗斗。
“.…..”
对于赵匡胤这“美好”的期望,赵普倒是没有再开口,只是盯着这摇曳的烛火,两人久久静坐,等着夜深了。
启程前一夜,韩通亲自整备着周世宗柴荣的侍卫队,安排好护卫国君前往京城汴梁的最后一段路程。
回忆着当日周世宗柴荣召见自己的情形,被称为“韩瞠眼”的韩通,脸色也是十分深沉。
“若他人真要反,你当如何?”
安排好韩通去向李重进宣布调军移防的军令后,柴荣忽然向韩通问到,自己若病故,真的有人有不臣之心,想要造反夺取大周柴氏政权的话,韩通会如何做。
对于这位早年便跟随在自己身边,尽心护卫好自己安危,在自己继位后又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资历最长的亲信、臣子,周世宗柴荣一直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论对自己的忠心,韩通当数第一,周世宗柴荣绝不怀疑。
但比之王朴或赵匡胤,韩通少些智慧与变通,让周世宗柴荣不能像与赵匡胤那般与之交心。
韩通绝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是一个好护卫,是一柄利刃,但却也不会懂自己更深的心意与想法,令周世宗柴荣既喜爱,又惋惜。
但,正是这样的韩通,才能作为周世宗柴荣稳固柴氏政权的最后一道保险。
“韩通在一日,大周在一日!”
掷地有声,韩通许下承诺,除非自己死了,不然绝不会让大周的政权,落于篡位者手中。
“好!”
周世宗柴荣知道,这名性子鲁莽、威严刚直的猛将,最好的一处优点,便是对自己说到做到。
当年,在太祖郭威麾下,要韩通护卫好自己的周全,她做到了。
当年,在高平一战时,要韩通率几千人马拖延契丹十万大军,她做到了。
当年,在寿州一战,面对南唐猛烈的火攻,她依旧主动完成了护卫国君的任务。
如今,周世宗柴荣将自己的最后一则旨意,下达与对方。
这条旨意,韩通,能否继续做到?
若做不到,这条旨意,也将成为韩通今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条,未能完成的旨意了。
“既如此,我将京城调兵权,全权交与你,就由你替我守好大周天下!”
“韩通万死不辞!”
猛地一叩首,性情耿直的韩通,不懂得说什么好话来安慰、讨好病重的周世宗柴荣,只知道将国君交代的旨意尽力完成,便是自己忠心最好的表现。
“还有,王朴与你之言,万万勿忘。”
还有王朴当初与韩通的提醒与忠告,周世宗柴荣也再三叮嘱,让韩通千万不要忘记。
若是心腹之臣王朴此时还在世,周世宗柴荣就算突然病故,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于后世。
但现今王朴已经先自己一步离去,只能指望于自己的权御之术,以及,韩通了。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