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六年,冬。
周世宗柴荣驾崩后,新国君柴宗训已经登基。
但遵照封建皇权的制度,先皇驾崩,新皇帝继位,必须等到了第二年,新皇才能使用自己新的年号。
因此,自周世宗柴荣六月逝世,后周离开柴荣的掌控,已经快过了六个月,但仍旧用着“显德”的年号。
就如这还不能摆脱的年号,在这数月的时间里,其实不只赵匡胤一人,朝堂内外还有许多的大臣、将领,都还未走出周世宗柴荣逝去的阴影,以及对后周未来的隐隐担忧。
这份沉痛与忧患,一直压抑着,到了周世宗柴荣驾崩的这一年的年末。
或许,跨过这年末之后,到了新的一年,立下新的年号,新皇正式继位,也能够为后周王朝带来新的气象。
希望吧……
但,恐怕一直直到年幼的柴宗训可以真正亲理政事、独自执掌朝政大权,这些忠心匡扶后周王朝的臣子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还很漫长啊……
“夫人,门外似有车马停下。”
“哦,是谁人啊?”
守着这空荡荡的赵府,主母杜氏独自在院中坐看闲境。
有下人匆匆走来,告知有一队车马停在了赵府的大门外,不知是为何事而来。
“老夫人,是赵普回来了。”
还不等下人回话,赵普已经匆匆走入府中。
如与赵匡胤所言,赵普在离新年还有一段时日时,就提前早早回到了汴梁。
“临近年关,为夫人带些贺礼回来。”
身后跟着侍卫们,抬了一两箱贺礼入府,不过比起这些什么贺礼,赵普能够安然归来,可比这几个箱子更令杜氏安心。
“匡胤呢?”
看着侍卫们忙忙碌碌,随后又在赵普的指示下离去,唯独没有看到二女儿赵匡胤的身影。
“夫人放心,匡胤还在宋州,有些事务要尽快处理。”
见赵普如此回答,看神情也很安妥,杜氏也知晓自家女儿应当没有什么事,也不多忧心。
“不知,夫人,家中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杜氏招招手,让赵普在自己身侧坐下。赵普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开口详细问起这数月间家中的事务。
“还好,有延钊他们时常来探望,家中日子倒也过得安宁,匡义在朝中也还算安稳。
不过,你此次回来,不先找延钊与守信他们议事么?”
微微笑到,杜氏心中知晓,赵普此次回来,可不会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拜年。
“还不急,有些事,他们知晓一二便可,说的太详细,反而不方便。”
虽然京城赵家一派的局势,现今还算过得去。但面对来自朝堂上与韩通等人的逼压,还是隐隐有所担忧。
不过赵普却摇了摇头,并不急于找慕容延钊与石守信一众,来商议应对之策。
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
或者,只有等赵匡胤自己先行动作,其他人再急,现在也没用。
“也好,有些事,你与匡胤考虑清楚就行。
聪明人,也不用太多。”
赵府的主母杜氏,虽然并未参与政事或军事,但主持赵家一府的家事,这么多年下来,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国如家,家如国,很多的事情上,杜氏的眼光亦不比这些混迹在朝堂、军中的晚辈低上多少。
赵普也知道是这位赵府的主母是聪明人,能对自己这么信任,自然也能看透这些事情。
“夫人说的是。”
“此次,我赵家能否渡过难关,就靠你与匡胤了。”
杜氏开口,赵匡义虽也已经入仕为官,但阅历还是尚显不足。
言下之意,将赵家的命运,就全部托付给了赵匡胤与赵普。
这,既是信任,亦是信心。
“夫人放心,赵普曾向老将军承诺,誓死辅佐匡胤!”
一低头,赵普恭敬应下。
先皇、新皇交接,皇权交替之时,是政权最不稳固的时候,也对“有心人”而言是最好的机会。
赵家是就此被韩通一众打压,还是绝境中力挽狂澜,就全看此一次了。
“参见陛下,太后。”
放下赵家赵普之事暂时不谈,后宫之中,亦在为了辞旧之事而忙碌,宰相魏仁浦亲自前来觐见新国君与皇太后。
“魏宰相快快请起,有何事直言便可。”
面对这位执掌后周朝堂数十年的老臣,皇太后与新国君,也显得很是恭敬。
周世宗柴荣一朝所被倚重的文臣中,王朴已经病逝,只有魏仁浦当权,被匆匆安排上任的新晋的几位宰相,地位和权势都还低了这位老臣一头。
“禀陛下,太后,”
面对这年仅数岁,已经年方逾二十的皇太后,老臣魏仁浦还是恭恭敬敬跪拜一番,让两人很是受恩。
“年关将至,陛下初登皇位,改换年号之事还要与众臣商议,各方臣子也会前来朝拜新皇。
微臣此来,是就这些事宜,要陛下与太后定夺。”
才刚忙过周世宗柴荣的丧礼,转眼,又要为新皇登基的事宜做准备。
封建王朝,这些条条框框的流程与礼节,树立起了皇帝不同于常人的威严与权势,却也让臣子们忙破了头,事务繁多。
但只有将这些流程全部走完,柴宗训,才算是继承了皇位,让后周在周世宗柴荣的执掌下,过渡到新皇柴宗训的手中。
“此事,宗训尚且年幼,我亦不知如何操办才算得体,就由魏宰相全权去操办即可。”
可这些事务,对于这两位皇帝与皇太后,太过麻烦与复杂,既不熟悉朝堂政事,亦不与朝外的权臣相熟,更没有去主持详细事务的能力。
只能点点头,又将这些事宜,都推到宰相魏仁浦的身上,国君与太后也可放心。
“不瞒陛下与太后,老臣近日身体抱恙,更忙于眼前事务不能抽身。
老臣有意让范、王两位新宰相,来操持这些事务,不知,陛下与太后意下如何?”
宰相魏仁浦入仕已过数朝,现今只算在后周做宰相,就已经历了太祖郭威与世宗柴荣两朝。
这位老臣,在官场上、在朝堂上,走过了自己的大半生。亲自推助了太祖郭威建立后周,替周世宗柴荣执掌后周朝堂事务,如今又扶持新皇柴宗训登基。
这宰相一职,魏仁浦知晓,自己已经坐了太久了。朝堂上的政权,自己已经握在手中太久。自己也已经意识到,此时,该到了离开朝堂的时候了。
在周世宗柴荣的安排下,终于,有几位新的宰相上任,来辅佐这位后周新的国君。
后周,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时代。而自己这样的老人,早就已经不适合了。
若不是柴荣的心腹之臣王朴早早逝世,其实,自己也早就该放权了。
“好,就依魏宰相之意,便让范宰相与王宰相来操办这些事宜吧。
不过,魏宰相德高望重,宗训方登基,朝事可由二位宰相处置,但还望魏宰相能留在朝中,好好教导教导宗训。”
听出了魏仁浦话中的退隐之意,身居数十年的宰相,魏仁浦已经为后周付出了太多太多,也不好再执意让其任事。
略微思虑后,符皇后点头同意了魏仁浦的谏言。
年事已高,魏仁浦无力再日夜操持于国事,有新宰相顶上,真好可借此时机可退居幕后,朝堂上的事务,可以交由新上任的范质与王溥二人去处理。
但魏仁浦可不能就这样远离了朝堂,哪怕只是占着一个闲职,以其声望和地位,也可以有助新皇稳固在朝堂上的地位。
“承蒙太祖皇帝,先皇与陛下器重,老臣,自尽心辅佐陛下。”
又一次跪拜在后周的国君面前,老臣魏仁浦以头触底,久久不起,心中又泛起酸楚。
自己当年,与后周太祖郭威交好,互相赏识。
帮助郭威建立后周,以宰相之职,倾心辅佐,安稳朝纲。
自己的这位国君、老友,却是先与自己走了一步,将后周的政事托付给了自己,让自己继续辅佐义女周世宗柴荣治理后周。
幸不辱命,魏仁浦看着后周在柴荣的治理下,国力愈发强盛、繁荣。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看着日渐壮大的后周,然后不负郭威所托心满意足地离开。
谁曾想,噩耗传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周世宗柴荣英年早逝,还走在了自己把老骨头之前。
又一次,辅佐后周新皇的重担,又托付到了自己肩上,任重道远。
自己已是朽木残躯,在百年之前,还能继续看着这个王朝多久?
“魏宰相有心了,快请起吧。”
符皇后亲自将魏仁浦扶起,这位历尽了多少变故、献出多少心血的老臣,眼中隐隐藏着泪光。
新年至,为辞去旧岁,让从先皇驾崩中的走出,忘掉旧日的悲伤与痛楚,后周朝上朝下,朝内朝外,都在两位新宰相的操持之下,开始渐渐忙碌起来。
先皇,已逝。
新皇,当立。
“这个年,不好过啊。”
一队人马奔袭数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汴梁城外。坐在车上的人,摇摇头,看着熟悉的京城汴梁的城门,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