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即日便举行禅位大典后,赵匡胤便立刻“退朝”,虽然,今日也算不得是真正的“上朝”。
满朝文武刚操办过柴宗训的大礼后,又匆匆开始为赵匡胤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先前的装饰、仪仗、器具,都还未撤去,便又要在宫中再为一位新皇操劳一番。
再用一次前朝皇帝大典的物什,赵匡胤也并不介意。
已经明确向群臣表示过,自己并不需求什么奢华、隆重,只要能够确保走过所有的“正式流程”,其余的,越快越好!
赵匡胤现在要做的是与时间赛跑,虽然现今顺利掌握住了朝堂,但朝堂之外,还有太多的事,要自己去做。
自己并无奢靡的爱好,若非要继承“正统”必须遵守千年来的帝制礼仪,赵匡胤追求实务与效率。
“这是何人之子?”
屏退了朝堂上的百官,赵匡胤又当即带着近臣们,迈步来到后宫之中。
既然自己已登帝位,身为皇帝,那就不可能再回去住赵府的老宅。
这偌大的皇宫,前殿后宫,马上就要改姓赵了。
而入住皇宫,是皇帝身份的象征之一,自然也是越快越好,迅速将后宫中的前朝遗留的事务都处理干净。
“禀陛下,这是先皇幼子。”
朝前兵变的消息传得很快,后宫中的侍卫宫女,也都知晓了赵匡胤已取代了柴宗训登上皇位,此时都恭恭敬敬地跪拜着。
一名抱着年幼孩童的宫女被赵匡胤问及,不敢担欺君之罪,如实回答到。
自己怀中的,是周世宗柴荣最小的儿子,比柴宗训还要小上数岁,懵懂无知。
“既是先皇之子,你们看,当如何?”
后宫之中,前朝遗留的妃子、宫女等闲杂人,都无关重要。
其中唯一需要慎重对待的,是先皇周世宗柴荣除柴宗训之外,其余的一些子嗣。这些皇子、皇女都尚且年幼,待在后宫之中。
先皇驾崩,新皇退位,这些其余的皇室子嗣,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这周世宗柴荣的幼子,赵匡胤问向身后跟随自己一同前来的范质、赵普与潘美,该如何处置。
“去之。”
范质与赵普齐声冷冷答道。
虽然先前曾指责赵匡胤不念旧情,趁先皇柴荣尸骨未寒便夺了皇位,但如今既然跪拜过新皇,范质自认已是赵匡胤的臣子。
出于对新皇的忠诚,面对这些前朝的皇子,范质主张除掉最好。
自然,赵普,也持有同样的意见。
先前在朝堂上放过柴宗训与符太后,赵普本就有所不满。若不杀柴宗训,是为了在大臣们面前拉拢人心而不得不为,那这些柴宗训的兄弟姐妹,则无需顾虑太多。
留下一个柴宗训已是仁至义尽,甚至可能为未来埋下祸患,其余的这些子嗣,都可尽数杀之,以绝后患。
“潘美,刀在你手中,你杀还是不杀?”
一位前朝托孤宰相,一位自己心腹文官,都主张将柴荣的子嗣尽数屠戮。
赵匡胤转过来,特意问向了跟随在旁护卫安全的潘美。
几人中唯一带刀者,杀或不杀,这决定权,赵匡胤留给了潘美。
“……”
看了看赵普与范质,潘美思索片刻,面露难色,
“臣与陛下,曾一同北面侍奉世宗。
臣若不杀,陛下必猜忌微臣,臣若杀之,臣与陛下,皆于心不忍……
臣直言不讳,或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不,潘美如实答话。
不杀,赵匡胤会怀疑自己仍念前朝旧情,对于新皇不够忠诚;杀了,自己与赵匡胤,早年间都曾在柴荣幕府中任事,多年情义摆着,自己也不会真的心中无愧。
“善也,”
点点头,赵匡胤看着这柴荣的幼子,
“即人之位,杀人之子,朕,不忍为也。”
摇了摇头,如潘美所言,自己夺权,已是违逆了自己对柴荣的忠诚,赵匡胤确实不忍再杀自己义姐的子嗣。
为了皇权,何必如此做绝?
但,正是碍于皇权,又……
“此子不可杀,亦不可留。
既然今日你替他求情,潘美,朕令你将其收为养子,好生养育。
不过你谨记,此子与你为侄,世宗子不可为你子也。”
“臣遵旨!”
从宫女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名柴荣的幼子。见这位新皇如此“心善”,几名宫女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此后,柴宗训与符太后便奉旨迁去了西京洛阳,柴荣的幼子也被潘美收养,赵匡胤不再过问,潘美亦不复言。
周世宗柴荣的几位儿女,或是被封王善待,或是被权贵收养,都善终于世。
“可惜,用笔的文臣,更比用刀的武将无情。”
叹了口气,赵匡胤继续往后宫深处走。
身后的赵普与范质二人哑口无言,只能默默跟随着后,陪同赵匡胤继续巡视诸宫。
君臣义绝。
周世宗柴荣驾崩后,哪怕是托孤的宰相,为了保全自身的性命,也是趋利避害,毫无“忠义”。
不过,也正因如此,自己才能如此轻松地就登上皇位吧……
渐渐走入深宫,赵匡胤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宫闱之中。
“老夫人。”
“重赟,不得无礼!”
“啊,这……
太、太后……”
回看赵府,石守信、王审琦与韩重赟,退朝后,奉旨很快赶来了赵府,协助将府中诸事搬迁至皇宫中的事宜。
“不敢,此乃违逆大罪。
老身一介草民,怎受得太后之称,将军万勿再失言了……”
主母杜氏闻言,立即站起身来,略显惊慌不敢受用。
“诶,难道匡义还未……匡义未曾回府?”
其实,自大军入城后,赵匡胤立即召见两位宰相,随后又上朝让柴宗训禅位,接受过群臣朝拜,不过是数个时辰间的事。
赵府中的诸人,连兵变之事都尚且不清楚,只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赵府一早便被王审琦安排来的兵士严加看守,不容进不能出,未曾听得赵匡胤已称帝的消息。
石守信等人本以为先前赵匡义回京后突然离开,应当是回赵府告知了家人们这些事情,但现在才反应过来,府中似乎并未见赵匡义的身影。
“匡义?匡义今日还未曾归来。”
“那匡义去何处了?”
杜氏也摇了摇头,赵匡义确实未曾归来。
“也罢,匡义应当无事。
老夫人,现今,是真该称您一声太后了!
您二女儿,已是当朝天子了!”
赵匡义此时不见,应当是有事要办,京城之中,现今也无其他威胁,不用多担忧。
石守信几人一同恭恭敬敬向杜氏一拜,赵匡胤如今做了皇帝,杜氏自然很快便会被封太后,只是还差一道流程罢了。
“好。
吾女,果有大志!”
听闻二女儿赵匡胤登上皇位,母亲杜氏脸上浮现出喜色,却也并不惊讶,似乎早有所预料。
在杜氏看来,二女儿赵匡胤,自幼与其父赵弘殷很相似,胸怀抱负、志向远大,必定会有所作为!
如今,赵匡胤登上了皇位,赵家数代苦心经营,不负期望!
“我等前来,便是请太后移居宫中。
太后若有何事,皆可吩咐我等与众位兵士。”
道明了来意,石守信几人与杜氏同样露出笑容,为赵匡胤能成功登上皇位,由衷欣喜。
“那便有劳你们了。
匡胤可以成事,我赵家能有今日,也多得诸位相助。
老身,替匡胤谢过诸位了。”
说罢,杜氏便要向众人行礼。
“不敢不敢,太后言重了。
我等能有今日,本就是受赵家恩惠,官家庇护。
自当誓死为官家效力,太后不必如此,我等怎敢受此重礼!”
几人赶忙将杜氏搀扶住,不敢受礼。
赵家此次能度过难关,有今日的兴荣,确实离不开许多人的相助。
但若无赵家的关照在先,石守信等人,也不会走到今日的位置,成为赵匡胤的助力。
如此,也算是互相成全。
“官家来前曾叮嘱,搬迁之事要速速办妥。
太后若有何要紧物什,便吩咐兵士们小心送入宫去吧。”
“好,那老身也不多搅扰几位将军了。”
命一众兵士跟随着杜氏进屋,将家中的物什都处置妥当。
这座赵氏宅邸,是当初赵家自洛阳迁来汴梁,便在此安家。
赵匡胤离家出走,大女儿出嫁,赵弘殷战死,赵匡义娶亲,如今赵匡胤登上帝位,一家人,终于是都离开这座府邸了……
太多太多的事,发生在这座府邸,伴随了赵家这数十年的兴荣时光。
今日之后,赵家,便不是家。
赵家,是一国了。
“唉,拼杀了这么多年,这近数月来,每日又提心吊胆,终于是可以松口气了。
匡胤当了皇帝,咱们,也终于是报了当年的恩情了……”
站在赵府的院落中,一直大大咧咧的韩重赟,此时竟也忽然唉声叹气到。
想当初,赵匡胤独自在外闯荡,几人在村落相逢,同患难,共结拜。
之后,为了各自心中的愿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数年后,因缘际会,众人又在军旅中再次重逢。一同出生入死,血战沙场,并肩作战。
当年赵匡胤对众人的恩情,这帮“结义兄弟”们,一直都铭记在心中。
如今,众人鼎力拥立赵匡胤为帝,可否算是还了当年的恩情?
“是啊,真不容易……”
不容易,众人竟能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哼,咱们是都还恩了,唯独有个人,不念旧情,无动于衷。
这些年独来独往,连见都不愿见我等啊。”
方才叹息过,韩重赟话锋一转,又冷笑到。
石守信清楚,对方话中所指是谁。
当年的结义兄弟中,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三人,可以说走得与赵匡胤最近,一直鞍前马后拼死效命。
而有亲近的,自然也有在这些年间渐行渐远,疏远了往来的——李继勋。
韩重赟所言,也并非是要责备与众人一直“不太对付”的李继勋,更多的,还是惋惜吧。
惋惜这种时刻,众人未能好好聚在一起。
不过,若是说李继勋“不念旧情”、无“动”于衷,那就是错怪了。
“重赟,说来,你此次率军归京,那北方契丹大军来袭,该如何解决?”
“对!
我军此次本是前去抵御契丹,若现今大军归来,那契丹……”
石守信这一提起,韩重赟这才想起来,此次赵匡胤与自己领大军出征,本是为了抵御南下来袭的契丹。
如今大军只在陈桥驿驻扎片刻,便发动兵变回了京城,那北方的战事……
“放心,契丹已经自己退去了。”
“什么?契丹自己……”
“呵……”
没有多说什么,石守信笑了笑。
赵匡胤大军兵变回京后,就在方才,石守信便又接到了北方又一道军情:
来势汹汹的契丹大军,在赵匡胤奉命领大军出了汴梁城后,便不战自退了。
能让“契丹”如此轻易“来退”,又是何人所为?
北方宁静的边疆,城楼之上,一个身影伫立着,远远想要眺望京城汴梁。
许久,这名将帅收回了目光。
低头看着手中已有些破旧的发簪,一声轻叹,小心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