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姐,各方的消息如何?”
汴梁的街头,赵匡胤坐在街边的小摊上,与同是便服出行的赵普,点上些吃食,看着身旁人来人往。
虽然自己做了皇帝,赵普如今身为臣子,赵匡胤还是对赵普以姐相称。
自二人当初去了宋州,许久,未这样好好感受感受汴梁城的生活气息了。
少有人认出这位新建了一个王朝的皇帝,赵匡胤借着喧闹的街道与赵普商议私事,同时也是想看看,这次的改朝换代,对京城的黎民百姓是否造成任何变动。
好在,似乎京城中的民生,并未因为宫殿中皇室的更迭而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一切尚好,百姓和乐。
不过,就在京城仍旧维持着宁静与祥和的此时,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宋朝取代后周的消息,伴随着赵匡胤想要招收后周四方旧臣的旨意,立刻传向了各个州县。
许多州县,都还未从向新皇柴宗训的朝贺中回过神来,京城之中,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新皇的旨意,也传达至:
只要愿意归附新朝,官职加守一级,仍各掌其权。
其中一些官居要职者,还有特别的封赏,以此来拉拢各州县的官员,归顺宋朝的统治。
“不少州县的官员都已接受了册封,但……也不可就此掉以轻心。”
赵普端起面前的茶水尝尝味,吹开浮着的茶渣,答道。
许多州县的官员,自周世宗柴荣驾崩之后,其实都对年幼的皇帝柴宗训是否能够继续执掌住后周天下,心存怀疑。
如今有人兵变夺权,虽有些惊讶,但也并非毫无预料。
是归顺,还是抗旨?
许多州县的官员,向前来传达旨意的使臣问起了朝中熟悉的那班官员的变动,都官居原职,新皇似乎很是大度,便也跟着大都接受了赵匡胤的册封。
“那就都发些赏赐下去,再等吧,总有人会忍不住先冒头的。”
但赵匡胤与赵普心中都知晓,大家的“归顺”只不过是明面上做给新皇看,或是因为归顺不会损失自己的实际利益,或是还未做好造反的准备,或是想再观望会否有人先跳出来起事,大家都暂时未对新朝表示“反对”。
这些人都是诚心归顺么?
恐怕还要打一个问号。
赵匡胤如今坐在天下人都眼红的皇位上,不相信韩通会是唯一与最后一个为了皇权为自己作对的人。
无论是出于对前朝的忠心,还是想要争夺执掌天下的权力,肯定还会有人站出来的。
“张将军与符将军,二人的态度如何?”
这些人中,最重要的,自然还是那些手握兵权,在军中颇有威望与势力的将帅。
其中,有不是赵家一派,却与赵家很是交好的:
如张永德与符彦卿,都是赵匡胤的重点拉拢对象。
张永德,曾任殿前都点检,前朝驸马,早年间跟随太祖郭威南征北战,就已立下赫赫战功,在赵匡胤发迹前,就主动与赵家交好。
为拉拢张永德,赵匡胤仍称对方为“驸马”,加封官职,重重奖赏,很是厚待。
符彦卿,天雄军节度使,手握重兵,坐镇河朔三镇之要地,为前朝周世宗柴荣的岳父。其女与三妹赵匡义联姻,如今与赵家也算是有姻亲。
赵匡胤善待其女儿前朝符太后,并仍称符彦卿为“国丈”,不夺兵权,不吝赏赐,希望对方能够归顺。
“张将军与符将军,都愿意归附新朝。”
二者本就与赵家交好,虽都曾忠于周世宗柴荣,但先皇已逝,改朝换代已成定局,如今赵匡胤又如此厚待二人,诚意十足,至少暂时没有反对与拒绝的理由。
“他们二人能归顺我大宋,最好。”
赵匡胤点点头,虽在预料之中,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些权臣豪强,能多拉拢一个,刚刚建立的新朝,就少一份隐患。
毕竟,还要些本就与赵匡胤、赵家不对付的,可是心头大患。
“世宗幕府,还有不少人才可用,若皆能为我心腹,也可堪当大用。
只是,不知这些人心意如何。”
“陛下所言,是指那曹彬?”
“不只曹彬。
不过,那曹彬确实是可用之材,端重谨慎,能当大事。
可惜,早年间在世宗幕府想要与之交好,却是时常疏远我。”
除了这些历经后周两朝的权臣、豪强,还有许多自己在周世宗幕府、以及军旅生涯中发现的还未发迹的人才,赵匡胤都想拉拢来诚心归顺自己。
当初自己只是一军统帅,有一心腹谋士,一众拥护的将领,在战场拼杀立功,甚至发动兵变夺权,就足够了。
但如今自己做了皇帝,要治一朝,只凭赵普、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等等人,可还远远不够。
虽然现今新朝初建,为了拉拢人心,朝内朝外官员的职位赵匡胤都只升不降。
但早晚,这些后周的权臣、豪强,还是要被赵匡胤慢慢替换上自己人,而这些自己人,就是赵匡胤现在开始要慎重培养的新的亲信。
二人谈话中提起的曹彬是一个,还有之前的潘美,也在其中。
其余被赵匡胤、赵普所相中的,就暂且不多赘述。
“那陛下遣曹彬出使李筠,是想一箭双雕,借此试探试探二人?”
“还是普姐知我心意。
那李筠在北方镇守潞、泽、沁等州已久,离朝甚远,自成一派,心高气傲,恐怕不会轻易归顺。
遣曹彬为使,倒是可以试一试李筠的心意,也试试曹彬的能力。”
赵匡胤至今还未擅杀任何后周的臣子,朝内朝外,一律留用。
但这并不代表赵匡胤的“大度”,可以等同与对所有人的“信任”。
其中的一些“危险人物”,赵匡胤可是要死死盯紧。若有“危险人物”忍不住先冒头,那就正好可以“杀鸡儆猴”,震慑四方。
“普姐,另外再派人,紧盯这些时日李重进的动向!”
“遵旨。”
李筠、李重进,这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两人,成为赵匡胤的首要关注对象。
“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仍领潞、泽、沁州防务,任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加兼中书令!”
北方,潞州,在李筠主持事务的府殿上,一名少女向着高坐在上的将帅不卑不亢地说到。
面对京城传来的圣旨,李筠甚至本不想见来使。
但在幕府中官员的不停劝说下,李筠还是出来一见,听得来使宣读圣旨,不仅让李筠仍身居要职,还多加了一道封赏,却仍是脸色难看。
“将军,此乃新皇封赏,当受封领赏。”
“将军当接旨,以向新皇展示诚意。”
在新朝与旧朝之间,李筠选择了忠于后周,这是幕府的僚臣都有所知晓的,因此对来使的神色很不好看。
但既然赵匡胤遣使前来,还特意有所封赏,且不谈用心如何,至少表明了赵匡胤邀李筠入朝为官的诚意。
即使再不愿,也不好当着使臣的面发难,不然要是传到了京城,必然惹出祸端来。
一众官员都开口,劝李筠先接下圣旨。
如此,李筠才不情不愿,勉勉强强下拜接旨。
“设宴,款待使臣。”
“谢将军。”
好像忽然是相通了,李筠不仅接下圣旨,还要设宴款待来使。
恭恭敬敬谢过,曹彬将李筠的不情愿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受邀入宴。
大堂上,歌舞升平,奢华至极。
李筠这些年远离京城,独自在北境的经营,足以值得上是“称霸一方”。
忽然,就在宴席声乐高起,觥筹交错之间,李筠忽然取出一副画像。
“可惜,先皇驾崩时,我镇守边疆,未能亲去京城服丧,跪送陛下。
如今,这新朝……李筠却是拜了,愧对先皇厚恩啊!”
说罢,李筠当着群臣的面,还有曹彬的面,对着周世宗柴荣的画像,痛哭不已。
一旁见状的曹彬,在新皇派来招抚的使者面前,如此毫无顾忌地哀悼前朝皇帝,让曹彬脸色很不好看。
“曹大人,将军征伐沙场,乃性情中人,先皇曾待将军恩重如山,方才酒醉,才如此失言,望大人勿要见怪。”
在场的官员们,也被李筠忽然“冒失”的举止吓到,赶忙向曹彬开口解释,希望这位来使不要因此生气。
“曹某素知李将军乃忠义之人,陛下若是知晓,想必也不会见怪。
正因李将军不忘先帝旧恩,如此重情重义,陛下才遣我前来,想与将军共继世宗宏愿!”
面对众位官员的解释,本来神色不太好看的曹彬,也是笑容一现,礼貌答道,似乎并不介意李筠的“失态”。
“此次陛下遣我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曹大人直言便是,李将军酒醉,我等宴后可告与将军。”
“此事如此,李将军镇守北境多年,如今也难以脱身入朝赴职。
陛下听闻李将军有一公子,也到了入仕的年纪。
陛下在朝设职,不知将军之子,可愿入京任事?”
话锋一转,曹彬提起李筠的儿子——李守节。
李筠已是在潞州经营多年,想要对方入朝,不太可能,但其儿子,也到了入仕的年龄。
正好,李筠若不能离开此处,那就让其子代为入朝,前去赴任。
“好,此事,我等会好好告知于将军。”
“那就有劳各位大人了,在下还有事务在身,便先行告辞了,还请诸位向我谢过将军的款待,曹某静候贵公子消息。”
“自然,自然,大人请。”
这特意“做”给自己看的宴席,食之无味,饮之不醉。
曹彬说完事情,托旁人向李筠转告,也不多停留,看了一眼高坐在上的李筠,当即离开。
“哼,什么赴京入仕,不就是想留个质子?”
“酒醒”后,李筠从幕僚口中听过曹彬之言,冷笑一声。
那赵匡胤,说是封赏,不过是讨好。
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经营多年的属地,便想召自己儿子入京,明面是想让李守节入京为官,实则不过是当作人质罢了。
“她既然做得如此好打算,正好,守节,你便入朝去,替我看看,她赵匡胤到底要做什么!”
“是。”
面前的青年恭恭敬敬,遵从李筠的旨令,将计就计,跟随曹彬入朝,以便监视京城中的变故。
“她赵匡胤,图谋篡位,没人敢讨逆,我敢!
她想当皇帝,这皇帝的位置,还坐不稳!”
什么新皇?什么禅位?
赵匡胤,就是夺了后周柴氏天下的乱臣贼子一个!应当起兵讨伐!
而且,若论资历,论实力,这皇位要换人坐,还轮不到她赵匡胤来坐!
李重进、张永德、李筠等人,这些哪一个不是自太祖朝,就跟随郭威南征北战,为后周打天下,为郭威打天下,为柴氏打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赵匡胤,不过是最近几年得了周世宗柴荣器重,才冒出头。
趁周世宗柴荣驾崩,其余人都不在京城,才杀了韩通,夺得皇位。
如李筠等同样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之人,怎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秘密遣使往汉国国主刘钧,让他出兵,与我共伐赵匡胤!”
不仅自己要造反,李筠还要联合北汉,一同攻打这“宋”朝。
虽然自己驻守北境,曾与北汉、契丹为敌多年。但如今自己效忠的后周都已不再,李筠怎会为了赵匡胤而驻守北境?
曾经的敌人,如今,反而是可以联合的盟友!
“遵令!”
一方面接受赵匡胤的封赏,让儿子李守节入京监视朝中变动,一方面派遣自己亲信,李筠要联合北汉,南下共伐逆臣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