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近夜，喧闹的汴梁城，也已渐渐宁静。
府中，一众人兀坐在此，悄然无声。
“唉……”
“只会在此唉声叹气，又有何用？”
自宫殿中皇帝赵匡胤特设招待的酒宴散席后，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等人又私下聚集在了一起。
石守信望着渐暗的天色唉声叹气，韩重赟在旁听不惯，开口抱怨到。
一旁的慕容延钊与韩令坤都不多言，一众人的神色，都不好看。
“匡……官家真的，担心我等会起兵造反，怀有异心？”
终于，被韩重赟打断了哀愁后，石守信还是开口，说出了众人心中不愿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事。
在此次赴宴前，甚至酒宴的前半段，众人都是十分喜悦，享受着畅谈旧事、推杯饮酒的欢愉。
可，赵匡胤忽然变了脸色，让众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当时，赵匡胤给慕容延钊等人“指了一条明路”后，便话尽于此，也并未急着要求众人当即表态，而是散了宴席，给众人回去思考的时间。
“陛下，众位将军，都已离去？”
此刻，在大殿之中，赵普特意前来，扫视了一圈座上的残羹剩酒，向赵匡胤开口问到。
“普姐既知，又何必再问？”
众人都离去后，唯有赵匡胤继续在此久坐。
许久，才令宫女入殿来，将殿内好好收拾一番。
“他们可已……”
“还未。”
有宫女在旁，赵匡胤与赵普不能说得太详细，不过只言片语也足以了解对方的心思。
“那陛下就如此让他们离去？”
“普姐担心，此事还会生变故？”
“能早便早，免得……夜长梦多。”
知晓赵匡胤并未让慕容延钊等人当即表态，收回兵权，赵普还是有些不悦。
如今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事情都已摆在了明面上，赵普不知道还有何要犹豫的，赵匡胤最好就是当即就将众人的兵权收回，职位除去。
如今放了众人回去，若是他们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认清局势主动请辞，那又该作何？
“放心，我与他们交好多年，再熟悉不过，他们不会令我多为难。
普姐，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好……”
对于先前赵普咄咄紧逼的行为，赵匡胤已经有所不满，不想再让对方多插手此事，自己会去办好。
见此，赵普也不再多叨扰，恭敬一拜后，迈步离去。
叩叩——————！
“是何人在叩门？”
回看另一处，众人聚集在慕容延钊府上，听得忽然有人在门外敲门，妻子匆匆前去开门。
“姐姐。
听闻慕容姐前两日已归京，许久未见，我特备些薄利……
诶，众位兄长也在？”
来者，居然是赵光义。
手中提着买来的礼物，听闻慕容延钊归京，已有年余未见，赵光义特地来慕容延钊府上拜见一番，却撞见了石守信等人都在此。
“是光义啊，快进来吧。”
“嗯。”
在慕容延钊的招呼声中迈步走入，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忽然出现的赵光义，没有说话。
“韩大哥也已许久未见，还有石大哥等人，有礼了。
姐姐，我与众位兄长闲谈一会儿，你先去歇息吧。”
“好。”
点点头，妻子离开后，赵光义也加入了慕容延钊等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莫非，我听闻今日二姐召慕容姐与众位兄长入殿赴宴，可是说了……收兵权一事？”
在屋中坐下后，赵光义略微察言观色片刻后，缓缓开口向慕容延钊问到。
众人听闻赵光义此言，神色一变。
“光义，此事……你也知晓？”
没有答话，便算是默认。
一众人的视线互相对了一对，心中的忧虑与压抑，再次加重了几分。
如果赵光义也知晓赵匡胤今日设宴是为了从慕容延钊等人手中收揽兵权，那么就说明此事不是赵匡胤醉酒后临时起义，而是早有预谋。
赵匡胤，早就担心或者说怀疑自己这些人要……所以才如此大费周章将众人聚集在一起，摆了今日的酒宴么？
众人顿时心凉，未曾想，自己为了新朝费心出力，起事兵变、统兵平叛，而对方却怀疑自己的忠心？
而且，还是一同出生入死，情义深重的赵匡胤……
“诸位，慕容姐、韩大哥与我赵家关系颇深，石大哥等人也与我二姐早年便是生死之交。
难道，诸位真觉得……我二姐是真的质疑与诸位的情义与忠心？”
气氛压抑至此，赵光义不得不再次开口，一语戳中众人心中痛处。
“实不相瞒，最早，是由普姐提出此事。
后来……二姐问过我的意见，我也赞同。”
至此，赵光义不再隐瞒，向众人如实告知事情原委。
“为何……”
“要众位交出兵权的，岂止是二姐、普姐与我？
其中利害，想必……先前二姐已经向诸位说过。
就算未能尽言，大家为将数十载，也肯定深知官场、军中世故冷暖。
二姐此举，是想害，还是救，众位……肯定自有思量。
唉，有些事，不是二姐想做，是有人逼着，不得不做啊……”
长叹一口气，赵光义继续说明自己的解释。
就像赵匡胤说的，自己能绝对相信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这些人的忠心，可这能杜绝其他人不会使众人间心生间隙吗？
麾下，就没有贪图富贵、图谋高位者？
朝中，就没有利欲熏心、意欲构陷者？
慕容延钊这些人，在官场上、在军旅中混迹比赵匡胤更久，其中利害岂会不清楚？
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都是赵匡胤多年的结义兄弟，对其性格与情义，又会有多少质疑？
如果今日，赵匡胤是真的怀疑这些人要拥兵自重谋反，真的丝毫不念及多年的情义，不会请吃这一场宴席，不会特意指出一条退路，不会让众人再能走出宫殿。
要除掉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帅们，要做到悄无声息、不知不觉、无法抵抗的方式和手段，太多了！
众人此刻还能在此聚首，一同商议此事，就已表明了赵匡胤对待这些人最后的善意。
不然，李筠与李重进，就是前车之鉴。
而在对此抱有“理解”的前提下，再去看待赵匡胤所做的此事。
无论是“被逼”还是自愿，赵匡胤若不能好好“解决”的问题，刘承祐与郭威之间发生的事，可能就会再次重演。
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之中，执掌天下的皇帝与手握大权的将帅，每次皇权内部发生动荡时，都爆发过极大的冲突！
改朝换代，血流成河！
一直到了赵宋，赵匡胤终止了五代十国“以暴制暴”的皇权更迭，善待前朝的皇室、旧臣。
对前朝遗留的问题展现了超人的大度，回过首，再面对新朝未来的隐患，赵匡胤也显露出仁慈的一面，给慕容延钊等人准备了退路。
而慕容延钊这些人，该如何选择呢？
兵权，禁军的兵权，谁人不渴望？
在这乱世之中，有兵，就有权，就可坐霸一方！
可这兵权，与自己的性命，与自己的忠义比起来呢？
赵匡胤，并非想要做绝，将这班拥立自己上位的新贵“除掉”。
她已说了，只会收你在禁军的兵权，随后再调任到地方，上任节度使。
虽然不再执掌禁军，不再握有兵权，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赵匡胤不会亏待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
是继续在权力与风险的夹缝中的求存，还是安心退隐坐享荣华与情义？
事情如今还未发展到最后、最差的地步，所以，众人还有选择的机会。
但正如赵匡胤所料，被摆在慕容延钊等人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一个选择。
“唉，其实……
掌不掌军，有没有权，又有何重要的？
我们当年，本就是为了求条出路，报答匡胤恩情，才投身军旅。
在战场上为将为卒，与敌拼杀，都毫无怨言。
如今各个都做了高官、将帅，又还有什么不满足、好可惜的？
只是……
心中不痛快啊，我们若都走了，万一真有人意欲对匡胤不利，我们却不能再尽一份力，不甘啊……”
良久，韩重赟开口。
这位向来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的兄弟，此时，也露出难得的伤感与惋惜。
本来，自己这些人，从小村落中走出，在乱世的战火中漂泊。
一是为了谋条活路，二是为了报答赵匡胤的恩情。
如今，这一众人，跟随在赵匡胤身边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各个都身居高位，手握大权。
早年的目的与梦想都已达到，难道真的为了这多一些的权力，甚至是更高的皇位，要弃多年的情义不顾？
就算真有野心，这些人，自认能斗得过赵匡胤吗？
如今已经体验过了大权在握的感觉，再由皇帝亲口保上自己后半生的富贵，又有何可贪求的？
只是……忽然说走就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啊。
如果这些跟随在赵匡胤身边多年的亲信们都走了，其他人上位，真的就能更加信任么？
“韩大哥既然如此说，想必，诸位都已明白我二姐的良苦用心。
后续事宜，二姐自有安排，不必诸位再多忧心。
此次虽被收回禁军兵权，诸位到朝外任事，仍可为我大宋坐镇四方！
我二姐不会忘记诸位这些年的付出，若朝中有变，自会再召各位回京效力，到时，勿忘今日情分！”
话到此，虽然还有些不敢，但赵光义知晓众人都已做出了选择。
神情肃穆，抱拳向众人保证到。
“好！”
屋内众人，一齐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