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开封纷飞的雪夜,决定了一国国运的国策,在三人的商议中定下。
赵匡胤开国后,大宋的前两年,建隆元年与二年,就在平定二李叛乱,操办杜太后的丧事,举办百官国宴安定天下,以及这雪夜的密谋中,落下帷幕。
建隆三年初,中原王朝一派安宁和谐,在黎民百姓休养生息的同时,赵匡胤开始推动禁军的改革,操练新兵,为那个雪夜定下的国策提前做足准备。
或许,上天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
又或者,乱世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在静心等待、筹备了大半年后,两封来自湖北与湖南的书信,被人送到了赵匡胤的案头。
先看来自湖北的这封书信,赵匡胤翻开了,或者说是一封——求援信。
湖南,时执掌于武平节度使之后。
周保权,年仅十一岁,现今的武平节度使。
从这姓名,就可以看出其父在其身上寄托的愿景。
而这封求援信的由来,还要从周保权其父——周行逢说起。
周行逢,生于五代十国之乱世,出身行伍。
原为楚主部下,后与十位兄弟用起兵,占据湖南之地。
在这结义的十位兄弟中,周行逢,骁勇善战,又富有心计,能文能武,为十人之手。
其发迹,倒与赵匡胤颇为相似。
结识在一众结义兄弟的拥簇下,占据地方权势,做了一方霸主。
不过,与赵匡胤少有的“杯酒释兵权”的宽容所不同的是,五代十国君臣义绝的特性,在周行逢的身上,还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执掌湖南大权后,周行逢被拥护上位,忌惮权臣夺权,便设计先后除掉一同起兵的这一众兄弟。
最后,当初一同起兵发迹的十位兄弟,只剩下了一人——张文表。
或许,这就是“恩断义绝”的报应。
在正准备除掉最后一个“心腹大患”时,大宋建隆三年,周行逢病重不起。
不得已,周行逢只能传位于十一岁的儿子周保权,让年幼的周保权执掌湖南大权,并在临终前对儿子特意嘱托:
“自己病故后,张文表必反。
周保权必立即派遣自己的心腹近臣讨伐张文表,以防张文表祸乱湖南。
若成功剿灭张文表,则湖南之乱可平,周氏政权可保。
如若讨伐未能成功,则只有固守城池,归顺大宋朝廷,借力平叛。”
不久,周行逢,这位五代十国时期,楚地湖南最后一位有能力的割据掌权者,去世。
而正如其所料,面对新继位十一岁的幼子,无力执掌湖南大权,自恃功高的张文表不服这位年幼的继任者,当即便准备起兵造反。
自然,能被周行逢所忌惮,张文表,也不是等闲之辈。
以奔丧为由,军队尽着丧服,从自己的属地,秘密发动兵变,先取潭州。
恰好,潭州守将自负,对张文表秘密领兵前来不以为意。
便一举攻占了潭州,以潭州为据,图谋整个湖南政权。
至此,张文表已在明面上举起了反旗,整个湖南震动。
对于张文表发动的叛乱,这位年仅十一岁的节度使,倒是表现出了难得的镇定。
遵照先父周行逢的遗命,周保权,召集父亲的一般心腹近臣,发表了一番谈话。
“吾父,果然善知人心。
如今吾父尸骨未寒,张文表便举事反叛,起兵为祸。
吾等安危,在此一举,望诸公勉之。”
一番简短的话语,周保权暂且安抚人心,并按照其父周行逢的遗命,派遣可靠的心腹将领,领兵前去讨伐张文表。
见年幼的掌权者,在面临叛乱时,能显得如此冷静。一众心腹也极为鼓舞,临危受命,一定倾力镇压此次叛乱,不放过在新掌权者前表现的机会。
然而,哪怕遵照了父亲的遗命,周保权已命人发兵镇压叛乱。但就在这决策之时,这位年幼的掌权者,还是表现出了些许的定力不足。
按照其父周行逢的安排,应当先命心腹将领讨伐张文表,这为先;
若此事不成,再固守城池,向中原请求援兵,或是归附中原以求自保。
而周保权,因为忧心若镇压叛乱失败,则可能再无时间挽回危局,便想将这两步化作一步走,前线有人平叛,后方求得支援,则会更为稳妥。
于是,在派出心腹将领讨伐张文表作乱的同时,湖南节度使周保权,发了两封求援信出去。
一封,发往湖北,希望湖北节度使出兵,近水可解燃眉之急;
一封,发往中原,希望若剿乱失败,大宋可以出兵助力平叛。
如此,湖南节度使周保权的这封求援信,便摆在赵匡胤大殿的桌案上。
另一封信,则来援于同样收到了湖南节度使求援信的湖北节度使。
时任湖北节度使——南平国君主——高继冲,其父、其叔,皆已亡故。与湖南节度使周保权的处境较为相近,仅有十余岁,便掌国君之事。
这些十几岁的年轻君主,哪里见过这般世面?
于是在收到求援信后,便立即转发一封,送往了中原,就是否出兵一事,征求大宋的意见。
于是,建隆三年的九月与十一月,赵匡胤,先后收到了来自湖南、湖北的两封求援信。信中所言,都是平定湖南张文表作乱一事。
但,看事,不能只浮于表面。
事情起于湖南,但比起出兵湖南助节度使周保权平叛,赵匡胤更感兴趣的,其实是湖北。
湖北,时称荆南,今宜昌、秭归、江陵一带。
荆南,自古以来,便是华夏战场上的战略宝地,只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
七省通衢——西通巴蜀,南接湖南,东临南唐,北靠大宋。
仅凭这一点,荆南的战略意义,就不是它地可比。
可为何这一战略要地,被小小的节度使高家所占,还敢在此立国?
其一,坐拥荆南的高家,拉得下脸。
虽地小国薄,但国家间的关系处理到位。
简单来说,就是“墙头草”。与四方诸国尽皆交好,无论是谁人在何地称王称帝,高家都在表示拥立,向诸国进贡。以赵匡胤登上中原皇位为例,光建隆元年,高家就三次入京朝拜,进贡不停。
关系打点得如此好,让人想取荆南都无由出兵。
不过,“墙头草”当久了,也会想“翻翻身”。荆南身居南北要冲,南方向北方进贡时,经过高家属地,眼红时,也会暗中打劫。
一两次些微还好,做得过分了,等到别国发兵来,就又将财宝归还,赔礼道歉。
于是,执掌荆南的高氏,也被时称“高无赖”。
无赖,也无奈,他国也就都不愿多与这荆南之主打交道。
其二,荆南这块地,是宝地。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想要这宝地,那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高家赖子盘踞在此,四方都已习惯。
可一旦他国要夺,如中原王朝取下荆南,那便将其攻伐天下的意图与带来的危险,向四方诸国展露无疑。
届时,本来各相安定的格局,诸国都不会坐视这块宝地落入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危险人物”手中,必会搅动天下时局。
因此,这荆南之地,除了高家“霸占”着,无人敢要。
可荆南之地,正如雪夜定策时所议,却正是打开乱世局面的关键点。
唯有赵匡胤,敢要,想要。
早前派人出使荆南时,赵匡胤就早已命人细细考查过荆南之地的山川地形,做足了准备。
只待,一个机会。
祸起于湖南,但赵匡胤,更想要的是湖北。
这摆在龙案上的两封信,赵匡胤察觉到,最好的机会,可能已经送到自己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