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流水仍在不断冲击，城内的水势也顺着那大大小小的缺口蓄起。
太原城，已成了一座水城，城内的街道、房屋，也尽皆被水浸泡、冲刷、淹没，波及到每一名将士、每一个百姓的性命与安危。
而就在此时，北汉储粮的粮仓外，一个随意堆积起的干草垛，被这流水托起，漂浮在了水面上。
左漂漂，右漂漂，在两军将士都焦灼于这缺口的破与堵时，这个干草垛，不往别的方向漂，偏偏或者说正好，缓缓漂近了城南。
“快，那个草垛，快！”
正在犹豫着是否要放弃这个缺口，杨继业眼角的余光一瞥，忽然发现了这个在水面上来回摇摆的草垛。
这东西，怎会到这来？
“用这草垛来堵住缺口！”
也顾不得那么多，立马一计上心头，杨继业冲向了这个干草垛，让余下的将士们与自己推着这草垛，想要用它来堵上这缺口，堵住宋军射来的箭矢。
“快！快推！”
湍急的河水快没过腰，要在水中站稳已很艰难。那契丹将士们的头颅，此刻也从这个缺口，顺水漂到城内。
万分危急，将士们将这草垛紧紧抓住，艰难地在这齐腰的河水中奋力前行，誓要将这个缺口堵住。
“那是什么？”
在宋军不断的箭雨攻势下，北汉的将士们是在用性命与身体，堵住这个被汾水冲开的缺口。
只短短片刻，赵匡胤知晓，北汉已有无数将士倒下，而宋军则不费一兵一卒，没有一人的伤亡，借助这水势，只不过多费些箭矢送入城中罢了。
一直看着这个缺口，这个战局的焦点，赵匡胤自然还想将优势继续扩大，但此刻也突然发现了太原城内的异常。
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了战场上。
“像是一个草垛。
不好，他们想要那个草垛作为屏障！”
一旁的曹彬看出了北汉守军的意图，大呼一声。
北汉的将士们想用这个草垛来挡住宋军的箭矢，还可以用来堵住城墙上的缺口。
“快，快放箭！”
另一位将帅韩重赟见情况有变，自己也当即拿出弓箭，奋力一击，直向城墙上的缺**去。
噗————————！
重重一箭，直中那草垛，当即没入一半。
可自宋军的阵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纵是再有力的箭矢，想要射穿这厚厚的草垛，还是有些过于艰难。
“糟了，缺口要被堵上了。”
看着那草垛一点点近了城墙，替城内的守军挡住宋军的箭矢，颇有当年“草船借箭”的样式。
“堵上了！”
“将军，堵上了！”
箭矢擦着盔甲飞过，北汉一众将士们一齐推着这干草垛，终于是到了城墙的缺口。
“快，快修城墙！”
不偏不倚，这草垛，刚刚好可以补上城门上的这个缺口。
一支支箭矢再射来，也尽皆都被这草垛挡下，不会再有北汉的将士会被轻易射杀。
谁能料想到，一个平日里积杂废料的草垛，在此次的战争中，会如此“巧合”地成为北汉将士们抵御住攻势的关键？
变幻莫测，是胜是败，在最后一刻到来前，都未见分晓，这就是战争。
不过，暂时堵住了这个缺口，不再让将士们死于箭矢之下，只是暂时可以歇口气。
当务之急，是趁此时机，赶紧修补城墙，将这个大缺口补上，才算是完成任务。
“快，补墙！”
刚刚死里逃生的喜悦，让将士们也暂时忘却了筋疲力尽的疲惫，立即遵照命令开始修补起城墙。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一次，运气终于是站在了北汉这一边。
“众将士再向前，向城墙上放箭！
命人查看太原四面城墙，若再有出现缺口，及时回报！”
因为一个不起眼的草垛，战局转瞬之间又有了变化。收回视线看了看眼前湍急的河水，赵匡胤命将士们再上前，踩在河水边上，调转瞄准的方向，转而向城**箭。
水势依旧湍急，或许还会冲出新的缺口，赵匡胤并不急于让将士们直接攻城。
赵匡胤，还想趁着水攻，继续加大力度消耗掉北汉将士们的兵力，以取得更多的优势。
“呃————！”
“啊————！”
刚刚才堵住了眼前箭雨的来势，突然，头顶上又开始落下阵阵箭矢，正在忙于修补城墙的将士们防备不及，不停地传来阵阵惨叫。
“不行，将军，你带人在城墙上反击，不能让宋军如此轻易发箭射伤将士。
我带人加紧修补城墙，以防宋军突袭。”
“好！”
一番短暂的合计，太原守军立刻分作两拨。
一拨依仗着城墙的优势，在高处发起反击，同样回以箭矢用以压下宋军的攻势；一拨加紧工事修复城墙，堵上太原城四面大大小小的缺口。
战事，陷入了僵持的局面，攻防继续拉锯。
不过，这种僵持的情况，北汉一方要抵御住宋军攻势，要付出更多的人力，或者说是性命。
而这一仗，反观宋军的将士们，虽然战事难以拿下，却打得轻松。
除了第一次赵匡胤下令进行尝试性的强攻，与北汉有一阵拼死搏杀之外，后来的火攻与水攻，都不必上前与敌厮杀。
只用灌灌水、放放箭，待到北汉的兵力耗尽，将士们都筋疲力尽时，再也无力抵抗，便可拿下这场胜利。
优势，现今依旧在宋军这一方，只不过……
看着那个突然地意外出现，那个被堵在缺口上的草垛，赵匡胤眉头紧皱。
一场艰难的战争，有时会因为一个意外的变故而扭转胜负。
有人会说是运气，有人会说是天意。
虽然战局仍然对于赵宋有利，但这突然的一个变故，让赵匡胤心中隐隐有所不安。
或许，自这一刻起，这场战争的流向，就已转变了。
“还有那里个缺口，来，补上！”
在水中拖着步子行进，为了快速往来于四方的城墙，杨继业与一众将士们不得不脱掉了盔甲，虽然如此更有受伤的风险，但此刻也顾不得太多，稳固好这堵城墙才是首要任务。
这几日下去，为了修补这座城墙不被水势冲垮，杨继业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与敌拼杀的将领，而是一个搬木摸泥的劳工。
一众人在四面城墙来回奔波，用淤泥，用石块，用木料，用各种能够用上的东西，来堵住已近“破烂”的城墙。
且不只是守将们，全城的百姓们也都发动起来，不分昼夜，一刻不歇地帮着将士们一起修补这破损的城墙。
东补一补，西补一补。
终于是，这城墙上大大小小的缺口，被修补得七七八八。
而城墙上宋军射来的箭矢，也渐渐变得稀疏，不再那么致命。
又一次，在宋军的攻势面前，太原城军民同心，一起抗了下来。
“好，此处也补好了，你们几人，再与我去四面城墙巡视一番。”
“是！”
这一处修补完毕，继续走向另一面城墙，杨继业四处检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宋军这一次的攻势，借助汾河水势破城，几日的煎熬后，终于是被北汉所抵抗下来。
成功了，但代价过于惨重。
边涉水走着，杨继业边看着倒下将士们的尸首都还只能随意堆积一处来不及收敛，还有城内百姓们的房屋住所也被大水冲塌没时间修筑。
多少兵士在此战牺牲，多少房屋被大水冲毁，都来不及去仔细清点。
杨继业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汾河的水势，还在继续汹涌，恐怕还要经历几天的冲击，不知道又会不会冲出新的缺口，守城将士们还要付出怎样的惨痛代价，才可将这摇摇欲坠的城墙支撑住。
而在水攻之后，宋军下一轮，又会采取何种攻势，继续消耗北汉的兵力？
这场战争至此，太原城的城墙、将士、百姓，已经遭受到了重创与苦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顾不得耳边的哀嚎与恸哭，还活着的人只能希望下一个抱着尸首如此的惨相的，不是自己的挚爱亲朋……
皓日当空，照着太原城外潺潺的流水，倒映出波光粼粼。
几日过后，天气愈发炎热，这汾河湍急的水势，在冲刷了太原城数日后，也终于渐渐退去，还剩下些许溪流，环绕在太原城外。
“看来，久居皇宫，这行军打仗，也有所生疏了。”
宋军大寨内，皇帝赵匡胤笑笑。
距离自己上一次亲征，是开国平定李筠与李重进的叛乱，之后便坐于皇位，许久没有披盔戴甲，亲上前线。
不得不摇了摇头，赵匡胤自叹，行军打仗的本领，或许有些生疏了。
韩重赟与曹彬两位将帅，以及其余宋军的一众将领，此刻都聚集在了营帐之中，等候皇帝赵匡胤的旨意。
听着皇帝赵匡胤开口打趣，众位将领的神色，却并不好看。
本该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赵宋，如今却……
“陛下……”
韩重赟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赵匡胤一抬手，将其话语打断。
“撤军吧。”
收起了笑容，皇帝赵匡胤神情严肃到，下达了旨意，不得违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