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次出使中原……便是如此。”
本意，李煜是想让皇弟李从善出使一趟，趁着这短暂的和平，再更好地修缮修缮两国之间的关系。
结果啊，结果……
听完了李从善的回报，李煜心中轻叹一声。
又被中原反将一军，这南唐派出去的使者，反倒又成为了中原皇帝赵匡胤传话的工具。
画像，豪宅，将领林仁肇，暗中与中原交通，要投降赵宋。
李从善如实将自己在中原京城开封的所见所闻一一禀告完，低着头，等候国主李煜发话。
突然被赵匡胤横叉一手，什么两国修好，出使求全的目的，反倒是其次了。
“退下吧，召林将军入宫来。”
眼下的重点，自然又成为了林仁肇“叛国”之事。
摇摇头，李煜一摆手，让皇弟李从善退下，将当事人林仁肇叫来。
“遵旨。”
不再多言，当即退下，李从善当即去唤林仁肇前来。
林仁肇，建阳人。生性坚毅，威武有力，武艺高强，胆识过人。原非南唐武将，而是闽国裨将，骁勇善战，早有“林虎子”之称。
闽国灭亡后，林仁肇归家闲居，短暂离开战场。
然，后周周世宗柴荣，率军三征南唐。为抵御外敌，南唐广募勇士，林仁肇因其早年名声为南唐中主李璟所赏识，提拔为将领，率军与敌作战。
在后周与南唐的战争中，虽然最后，是后周胜过了南唐。
但是在此战之中，林仁肇，同样打出了自己的威名，甚得器重，被中主李璟留与朝内，身为南唐威名赫赫、执掌军权的将帅之一。
在南唐朝内任事，林仁肇虽朝政资历不深，但其忠勇，凡是与其交厚之人，或是军中麾下将士，无人会有任何质疑。
正是这样的一位将领，如今，却被怀疑私通中原，罪在叛国。
李煜亲口将李从善在京城开封的所见所闻告知与林仁肇，自己眼前的这位勇将认真听着。
“此，赵宋之计也。”
深谙兵法，胆识过人，林仁肇，怎会一眼看不出这是赵匡胤的反间计？
若是其他人出使，将这“扰乱人心”的消息带回，以林仁肇的脾气，肯定当即谏言李煜将其砍头。
然而，此次出使，恰好又是南唐皇室——国主李煜之弟，林仁肇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外，朝内还有人，说你前次主张出兵淮南，是欲擅夺兵权，拥兵自立。”
林仁肇说这是赵宋的计谋，李煜没有表态，反而继续说着，除了赵宋传来消息，说林仁肇私通叛国之外，南唐朝堂的内部，也有人提起：
之前林仁肇主意自己率兵夺回淮南，成则淮南归于南唐，败则自己承担过失，看似忠勇的行为，其实是想趁机夺得兵权，自己到淮南拥兵自立，脱离南唐的辖制。
“……”
这一次，换到林仁肇短暂沉默。
这些说法，林仁肇，也能猜到是谁的言论：
皇甫继勋，当年后周与南唐的战场上，被赵匡胤生擒的老将——皇甫晖之子。
继承其父功勋业绩，皇甫继勋，如今也在南唐军中任职。
且不谈南唐朝堂上，南唐军中，像林仁肇这样的主战派，在如此局势之下，已经是少数中的少数。
与林仁肇等人对立的，就是皇甫继勋一众，武将中的主和派。
这些人，与主战派的林仁肇观念不和，甚至颇为敌视。
其一，自然是主战派与主和派的理念冲突，有人想要主动出击，就有人想要固守现成。
其二，就是林仁肇身为老将，凭借当年的威名，在南唐军中位高权重，颇得将士钦佩。虽然林仁肇本身非是爱财爱名之人，但涉及到利益冲突，往往就不是其中一方可以决定。
对于皇甫继勋这些人而言，扳倒林仁肇，有何不可？
这些主战派，弄得南唐朝内人心惶惶，令人甚是不满。
而且就算这些人倒下去了，自己再上位，南唐朝内又非无将可用，自己还可掌权统兵。
于是，一内一外，外有人证物证，内再加以“合理”揣测。
林仁肇，现在可是深陷其中。
“末将林仁肇，誓死效忠南唐，誓死效忠陛下，忠心可鉴。
怎会与敌私通叛国？怎会拥兵自立？”
无论是李从善自中原赵宋带回的消息，还是皇甫继勋等人的有意中伤。
抛开其他人的种种，林仁肇突然跪在地上，只想问李煜一句：
自己眼前的皇帝，信吗？
为将者，林仁肇自认，自从得中主李璟赏识，自己对南唐忠心可鉴。
他国的计策也好，他人的中伤也罢。
林仁肇，只想求皇帝的一个态度。
为将者，精忠报国，自己的命，就是皇帝所给。
“唉……”
长叹一声，李煜，看向林仁肇的眼神中，满是悲戚。
“将军……若真要叛国，我……又怎会阻之？”
林仁肇的为人，李煜，怎能不知晓？
反过来说，赵宋说林仁肇要叛国，赵匡胤就算是真的想要林仁肇去中原，李煜，敢不给吗？
如今的赵宋与南唐，在大局的逼迫下，李煜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恭敬地送林仁肇这所谓的“叛国将领”去中原，以示自己的诚意。
李煜将林仁肇召来，向对方说这些话，是要向林仁肇追责吗？是她自己想吗？她自己敢吗？
话里的意思，不用李煜再多说，自己相信，林仁肇能听出是什么意思。
“林将军可曾记得，当年，柴荣伐我南唐，我私自出宫之事……”
眼前的事，暂且不谈，李煜话锋一转，突然回忆起当年往事。
“臣记得。”
那件事，恐怕如今除了李煜自己之外，林仁肇就是还在的唯一知情者。
“当年，周军攻来，我撤退不及，差点命丧在外。
逃窜时，我曾被一宋军将领生擒。
那人见我着平白布衣，怜惜我为南唐百姓，不忍见受战火之苦，便放我一条生路，更一路护送我到附近州县，我才得以从战场逃生。”
当初，那次李煜偷偷出宫，想去战场长长见识，还是与为将的林仁肇所商议，林仁肇想办法策应，以保其安全。
那次李煜死里逃生，回到南唐京城后，只道是林仁肇安排的侍卫们护卫得力，才得以逃脱。直到此时此刻，时隔多年，李煜才将这一隐晦向林仁肇说破。
那位将领，是谁？
“林将军，此乱世，动荡已久。
如今，这天下，要的是什么？”
李煜知晓，林仁肇为将忠勇，但同时，除了建功立业、精忠报国之外，同样不缺正直之心。
“要的是我南唐？要的是我李煜？
当初继位之时，文武百官，都不看好我坐这个皇位。
我，有的选择吗？”
轻肆，德轻志放。
在南唐中主李璟确认继位之人时，在南唐的文武百官中，不少人都知晓，李煜，并没有当国君执掌一方的才能。
皇叔李景遂，皇姐李弘冀，哪怕性情或有缺陷，身为国君的能力，却无人质疑。
可是，造化弄人，最终，李煜还是被逼上了高位。
她能怎么办？
进贡以求苟安，享乐以尽人生。
“林将军，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并未对不起谁。
要怨，就怨我不是那个顺应天意的皇帝吧。”
李煜心中知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也不是他们想要的。
自己，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自己，没得选啊……
“陛下.......容老臣...先走一步。”
曾经一次又一次拒绝了林仁肇的谏言，却是此刻，林仁肇也才同样知晓这位国君的不易。
随后，林仁肇向面前的李煜一拜。
这一拜，是向国君的一拜。
曾经威名赫赫的林虎子，这一瞬间，不再煞气逼人，也不再英姿飒飒。
没了气势，没了精神，没了念想……
这一拜后，林仁肇，退了下去。
以叛国通敌之罪，林仁肇含冤被李煜下旨处死。
林仁肇死的怨吗？
怨。
如此明显的反间计，如此明显的中伤，就夺取了一位忠勇猛将的性命。
林仁肇死的怨吗？
不怨。
李从善哪怕不信，却碍于赵宋的威仪不得不如此禀告。
李煜哪怕将其看破，也不得不讨要林仁肇的罪责。
若是真的为了保命，林仁肇大可以承认叛国，立即逃走去投降赵宋，李煜也不会、不敢阻拦。
但赵匡胤笃定林仁肇不会如此，林仁肇也确实不会如此。
明白人都知晓，赵匡胤其实并不是真正要林仁肇投降赵宋，而是南唐献上林仁肇的命。
李煜不傻，李煜知道。
但这并不在于赵匡胤要施反间计，而是南唐必须要中这个反间计。
南唐，可以不中吗？
可以。
可以马上与赵宋开战，可以林仁肇再披挂出征。
但能改变？
李煜，宁愿选择继续装作一个傻子。
而这一选择，也就注定了林仁肇的命运。
作为忠臣冤死，或许，是林仁肇不错的结局。
南唐朝内朝外，都要林仁肇死。
用一个人的命，或许，还能再多换来几年的安稳。
赵匡胤，如愿取了林仁肇的性命。
林仁肇的死，只是一人。但震慑的，却是南唐所有主战派的心。
林虎子，不得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