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下,恐怕是江南国主李煜,也从未亲眼见过这般军容军势。而且,这大军,还是敌军。
南唐建国也有数十年,时至今日,也已历有三代国主。
但国都金陵,受如此险境,今朝还是第一次。
城外敌军,不计其数,南唐将士,已是节节退败至此。
若是一鼓作气,强攻破城,那赵宋所指的南唐最后一座城池——国都金陵,也将岌岌可危。
然而,就在宋军占尽此战优势,金陵城池唾手可得之时,大军却就此停下。
围而不攻,突然下令“缓攻”。
统帅曹彬的指令,令宋军将士们心生不解。
所谓兵贵神速,又所谓机不可失,无论是底层的士卒,还是高级的将领,此刻就只有一个想法——攻城。
金陵,这座载尽了江南数十年繁华昌盛的城池,将士们跨过长江,跋涉千里,拼杀辗转,终于是近在眼前。
有兵有将,士气当头,胜势在手。
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
一旦拖得太久,万一后方中原生变,或是天时有何变化,就只能白白放走这次攻下金陵的大好机会。
莫不成,要继续等下去,像上次出兵北汉一样,一直坚持不懈,最后无奈而归吗?
众将士心中不解,然而,统帅曹彬却就是执意如此。
因为出征之前,皇帝赵匡胤,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次出征的权务交于曹彬之手,除副将以下,凡是有不从军令者,曹彬有权先斩后奏。
曹彬,就是皇帝赵匡胤在南唐战场的代言人,饶是一众硬性的武将们,也无人敢有何怨言,只得默默遵从。
“将军,今日仍不攻城?”
迈入营帐之中,将领们例行向统帅曹彬问询问一下,虽然知晓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
不过,至少表明了众将士们有主战的意愿,早早攻下了金陵,也可早早结束战事,早早回到中原。
“不急,继续围城。”
摇摇头,统帅曹彬还是一点都不着急,不打算用强攻。
“……”
众将互相看看,早就预料到了这回答,并没有人再答话。
围困,真的能将这金陵城给围困投降么?
南唐国都金陵,底蕴深厚,围而不攻,真不知要围到多久,才能让其投降。
明明强攻就能取下的事,非要弄得这么拖沓。
莫非曹彬还有别的什么打算,或者是担心强攻会有太大的损伤?
没人问,就是问了,曹彬也不说,不如省些力气,反正有统帅自己在上头顶着,没必要多给自己找不自在。
“报!将军,将军,城门开了!”
突然,就在众将们沉默不语之时,一名兵士闯入营帐中,跪在地上,似乎有重要军情禀告。
“什么!”
“方才金陵城门开了,城中有人出来!”
在这金陵城外,闷闷等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是有些动静了。
“传我军令,待我亲自前往处置,军中将士皆不可擅动。”
曹彬听闻,立即下令,让宋军不得轻动。
在一众将领们的陪同之下,自己急急走出营帐,往大寨门口而去,要亲自处理此事。
片刻之后,一众人匆匆忙忙,来到了军寨门口。
“将军,城中出来了两人。”
“众人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看守大寨的兵士改进向曹彬等人汇报,曹彬也再次开口,让身后的将领们等着看自己来处置。
封闭许久的金陵城门打开,却只送出了眼前的这二人,既不慌也不逃,就这样直直迈步来到了宋军的大寨。
其中一人,曹彬曾见过,也有所耳闻——徐铉。另一人,则身着道袍,身后背着一个包袱,不知道装着何物。
“放他们进寨。”
打量了一眼,曹彬没有多犹豫,准备放两人入寨。
然而,徐铉却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迈步。
“将军之言,你是听不见!”
“嗯,不得无礼。”
一旁的将士见这二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统帅曹彬的言语置之不理,当即就要发难。
曹彬却伸出一只手,将兵士们拦下,并不生气。
“徐大人,有何事,但说无妨。”
既然徐铉不想多兜兜绕绕,曹彬也就开门见山,听一听对方要做什么。
“我二人奉国主之命,往中原开封,面见圣上,以求两国和平。”
江南国主李煜,眼见大势已去,国都金陵被围,最先想到的,果然还是派出使者,前去中原请求与赵宋议和。
徐铉,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已经出场数次。这一同前往的道士,应当也是李煜的宠臣之一,能说会道。
当看到出城之人是徐铉时,其实南唐的意图,李煜的意图,曹彬就能猜到些许。
“还望曹大人放行。”
如实告明了来意,徐铉正面请求曹彬放行。
闻言,赵宋的众位将领,也一齐看向了统帅曹彬。
议和,放行?
这有什么可说的,南唐的国都金陵已经被宋军重重围困,那李煜不想着投降,不想着抵抗,居然还想着遣使议和,可能么?
宋军诸将都认为,求和,都了如今这局面,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将这二人就此擒下,早早下令攻下金陵,也好直接拿着胜果向皇帝赵匡胤复命,哪还劳烦“议和”跑这一趟。
眼神交流一下,众将领时刻准备动手。
“好。”
曹彬却点点头,十分爽快地同意放徐铉二人离开。
“多谢大人。”
“传我军令,派两名亲信,率一队人马,命人好生将二位护送前往京城。
路途上要保护两位大人安危,若有阻拦者、谋害者,以我军令斩之,不得有误!”
一招手,曹彬随即点了两名亲信,果真如言所行,要其率领人马,好好护送徐铉二人去京城开封面见皇帝赵匡胤。
“谢过曹大人。”
“徐大人言过了,既是江南国主之意,应当慎重处置。
此行,徐大人莫急,既是关乎两国大事,可好好谈妥,谈明白。
我就在此,与大军,静候徐大人消息。
请。”
“有礼了。”
向曹彬恭敬行一礼,在金陵城池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此次奉命出使,徐铉本来猜测前路危险万分,恐怕连这宋军的重重包围都走不出,更有可能会丧命于此。
然而未曾想到,宋军的曹彬,竟然如此轻易就放行。
徐铉此刻,不是欣喜,反而心惊。
若是这宋军的统帅毫不讲理,将自己擒下,或是杀死。哪怕徐铉丢了自己一人的性命,或许还可唤醒金陵城中,南唐将士、百姓的爱国之心,同仇敌忾。
然而,曹彬如此作为,所展示出的,不只是一位统帅的大度,更是背后一个大国的底气。
赵宋要胜,胜得堂堂正正,胜得心服口服,不仅要得城,更要得南唐民心。
徐铉,心中惊愕,但也不敢迟疑,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当即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开封。
“曹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这来去一趟,不知……又要耗去多少时日。”
“我看,这不过就是南唐的缓兵之策罢了,曹将军,不该同意啊。”
徐铉一离开,宋军的众位将领们,开始纷纷向统帅曹彬劝诫。
这金陵城已经围困了这么久,还以为今日终于是愿意开城投降,居然就只是等到了两人被送出城来,还要去往中原议和?
将士们愤愤不平,有些恼怒。
若是真让徐铉劝和成功,不是白打了?
而且曹彬在此期间还要继续率军等着徐铉与赵匡胤的议和结果,这一来一回,有得花费多少的时间?赵宋的将士们还要在此围城多久?
“若是徐铉真能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就使两国议和,那官家,也就不会派兵攻打南唐。
议和,绝不可能。”
议和?太可笑了。
南唐现今,拿什么去和赵宋议和?
当年后周周世宗柴荣三征南唐,且不说那一战中,南唐将士们远比现今要更为勇猛、奋力抵抗,给予了后周大军不小的压力。单看南唐中主李璟最后开出的条件,尽割了淮南之地,才求得周世宗柴荣退兵。
面对今日比后周更为强大的赵宋,且宋军如今都已经打到你国都下面,你李煜、你南唐还有何地可割?
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城池百姓,其余的什么条件,都不可能让皇帝赵匡胤心动的。
你徐铉再能说,你李煜再有诚意,能抵得过这宋军唾手可得的南唐十九州县来得实在?
“反倒是趁此机会,待徐铉归来后,听听官家有何旨意,再做图谋。
传回消息前,各军依旧围城,不得有任何松懈!”
“遵令。”
既然李煜有此主意,徐铉执意要去,就让徐铉去罢了。
曹彬坚信,战场上都没能打出什么好的战绩,到了朝堂上,徐铉也不会讨得什么甜头。
就如南唐如今的国主是最为坚定的主和派李煜,赵宋的皇位上,可是坐了一位最为坚定的主战派。
正好,也省得自己再派人来回跑,就让徐铉代为劳烦一下,侧面传递一下宋军在前线的战果,也听一听皇帝赵匡胤是否有何新的指示。
听到曹彬这一番解释,将士们心中怨气稍稍化解。愿与不愿,也只能等议和的结果传回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