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来到了开封的皇宫大殿之上,迈着步伐,缓缓一阶阶地走上这金銮大殿,每一次来此,徐铉的心境,就多一分沉重。
“我主李煜,事大之礼甚恭,徒以被病,未任朝谒,非敢拒诏也。
乞陛下缓兵,以全一邦之命。”
赵宋的朝堂之上,数次出使,好言说尽,徐铉已是再无其他可以劝告的。
此刻,跪在皇帝赵匡胤面前,只得出言“狡辩”。
赵宋,以李煜不入朝拜见为由,来作为出兵南唐的借口。
而南唐一方,又怎不知国主李煜若真赴中原,这一去便不复回,李煜才因此不敢动身前往。
李煜或者说南唐,这数年间,可以说,对于赵宋已是十分的恭敬。
哪怕看在这份“诚意与恭敬”之上,徐铉也希望赵匡胤,能够免去李煜的“罪责”。
“若陛下撤军,我主李煜愿辞政,退政养病,愿去国主之位。”
而且如果赵宋愿意退兵的话,李煜,愿意退去自己国主之位,不再主持南唐政事。
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
若是你赵匡胤认为我李煜当国主有威胁,那么你就从南唐几位继任者中,挑一位对你赵宋无法构成威胁的,来当这个国主,来当这个傀儡皇帝。
只要赵匡胤认为南唐再无法对中原存在威胁,那么,也就没有与南唐死战到底的必要了。
至此,李煜,甚至连自己的国主之位都不要了,只要你赵宋愿意撤兵,什么都能答应。
至少,在南唐一方,仍旧是如此“一厢情愿”。
“不需多言,江南亦有何罪?
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不想再听徐铉,赵匡胤脸色一冷,挥手到。
江南有何罪?无罪。
荆南有罪?湖南有罪?后蜀有罪?南汉有罪?
无罪。
高继冲有罪?周保权有罪?孟昶有罪?留长有罪?
无罪。
唯一有罪的,最大的罪,便是天下本该一家。
哪一家?
兵强马壮,国力强盛,有实力一统天下的赵家!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既然四方诸国日渐衰微,无力与中原赵宋相互抗衡,那就该被赵宋统一。
这就是唯一的罪。
你太弱小,而敌人太强大,且这天下该一统。
这就是李煜的罪,江南的罪。
就如赵匡胤所说,自己睡觉的床边,怎能容忍他人占着?
徐铉、李煜、南唐,仍是想得太简单,或者说不愿、不敢看得那么透彻,不愿想得那么清醒。
赵宋既然有实力能够灭掉你,为什么还要你南唐在此执掌江南?
话说到这,已经说得很明白,说得很绝了。
身为的南唐大臣徐铉,一个聪明人,应当能够听出赵匡胤话里的意思。
想议和,想撤军,想缓兵,是不可能了。
南唐,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纵是巧舌如簧的徐铉,如今,也已是无话可说。
这,已是无争的事实。
“陛下,前方传来战报!”
正在此时,韩重赟听得前线有军情回报,快步迈入大殿,向赵匡胤一拜。
“正好徐大人也在此,说来听听。”
眉眼一瞥,赵匡胤也不避讳,当着南唐使者的面,不管是捷报还是战败,让韩重赟直接报来。
“南唐于湖口的十万援军,欲沿江攻打采石矶,已被我军于皖口全数歼灭。”
一听,徐铉脑中突然一昏,脚步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当场。
“徐大人身体不适,快快扶下殿去吧。”
见此,赵匡胤正好懒得再与徐铉多辩论,一招手,让人将徐铉速速带下。
湖口……十几万援军……就这样没了?
脑内炸鸣,徐铉,还未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可朝堂之上,这赵宋的将领,当着众官员的面,这战报,应当不会有假。
可南唐最后的希望,这十几万的援军,十几万的援军啊……
竟然如此轻易就……
徐铉头痛欲裂,不知该作何态度。
“传我旨意,今年,曹彬必攻取南唐金陵!”
在被侍卫“护送”下去的时候,徐铉临离开前,还听到赵匡胤又下了一道圣旨,立马发往前线。
要赵宋攻伐南唐此战的统帅曹彬,必须于今年,即开宝八年,夺取金陵城,结束掉赵宋与南唐的战争。
这道圣旨一下,徐铉心中,更已是死冷。
这就是赵宋给这场战争最后的期限,或者说,给还想拖延、回旋的南唐,敲下了最后的死期。
同时,这一道圣旨,无疑也宣布了,徐铉出使的再一次失败。
总会失败的,终会失败的,因为南唐对于赵宋一直的委屈与避让,又怎能求得上国的怜悯?
被人扶下殿后,从惊愕与悲痛中缓过神来,却是不多逗留,徐铉调整好状态后,即刻又在精心的护送下,返回了南唐。
而随着徐铉回到南唐国都金陵,便给国主李煜与文武百官们,带回了议和失败与援军覆灭的坏消息。同时,也正好还了先前的“人情”,替宋军的主帅曹彬给南唐国主李煜带了一句话:
开宝八年,十一月廿七日,宋军必破金陵城。
既然皇帝赵匡胤已经下旨,此战宋军的统帅曹彬,在将士们苦苦盼了数月之久后,也终是向南唐下达了最后通牒,准备攻打金陵。
曹彬让徐铉转告李煜,自己不希望战事发展到两军拼死相战的那一步,希望李煜能够早日投降,也是识得大体,更可使得金陵城中百姓免遭战乱之祸。
至此,皇帝赵匡胤,于战前所再三叮嘱的:
广布威信。
曹彬用这数月的围攻,已经做到了,已经向南唐的臣子、百姓们,展现了赵宋的大国气度。
接下来,南唐若仍是不降,就只有一场死战!
金陵的皇宫之中,国主李煜,因国事的哀愁,哪怕有风花雪月的安逸与享乐,也难掩脸上的忧虑与愁苦。
自从继位以来,这位南唐的第三任国主——李煜。
政治上,自降身份,频繁进贡。
军事上,一直没有任何的作为。
使得南唐对于中原而言,地位一降再降。
其实,自南唐中主李璟执掌南唐的末期,被中原的后周夺取了淮南之后,南唐的国力,就已经在日渐衰微。
而当时身为可能的储君之一的李煜,其实本就无心争这个皇位。
当时南唐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几乎都是极其不看好这个继承人。
然而,或许南唐确实该有此命,皇位最终还是落到了李煜的身上。
内心的不自信,与外部的不信任,使得本就无心权力的李煜,根本无法坐稳这个皇位。
除开这与皇位不对位的国主,南唐的诸大臣中,其实也早有主和派,甚至主降派的出现。
南唐国力日微,与国主李煜有关么?
有很大的关系。
南唐一国衰败,李煜该担负全部责任么?
不该。
南唐上自国主,下至主和、主降派的每一位朝臣,都脱不了干系。
内部本就不齐心,外患更加使人忧虑,内忧外患,南唐作为曾经的江淮霸主,就如此消沉下去。
李煜只觉得,自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这自己本不愿接下的担子。
南唐的皇位,以及南唐的灭亡,其实自中主李璟割去淮南之地时,就已经注定了,犹如击鼓传花,早晚都会到来,只是会落到谁手上的问题。
南唐中主李璟,自知自己无力拯救南唐,才急着传位到下一任国君的手上。
然而,李景遂与李弘冀,这两个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却是与这皇位无缘。
而李煜,亦是与其父李璟有相同的想法,想着要将皇位传递给下一位,不想让灭国的骂名背负在自己身上。
于是,才一再地屈尊降卑,一再地朝奉纳贡,一再地逃避退让。
今日,南唐全面溃败,国都金陵被围,宋军也下达了最后通牒。
李煜,再也不用逼迫自己坐在这皇位上,只要一点头,一句话,便可举国投降,保全自身,保全金陵。
“拒不投降。”
摇摇头,李煜说到,不容朝上臣子拒绝。
谁都想不到,一向怯懦的李煜,居然在此时,表现得这么坚决。
李煜,不想主动挑起与中原的争端,甚至可以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但是,自己坚决不会献国投降,绝不能主动做这个亡国之君!
自己可以屈尊降卑,但是绝不会亲手将南唐的政权,在自己手上送出。
既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就最后一搏吧。
李煜的心情,此刻,极为复杂。
知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却不得不坐在皇位。
知晓自己不愿意再见战争的残酷,但却不能主意投降。
在这样的多重矛盾下,李煜,只能寄情于风花雪月、沉迷于诗词歌赋,来实现对自我、对责任、对国家的逃避。
只是,无论再怎样逃避,终有一天,也不得不直面威胁。
这一日,中主李璟撒手不管,国主李煜一再拖延。
南唐存亡,终系此一举。
“遵旨!”
满朝文武,此刻,尽皆跪拜在国主李煜面前。
有人面露哀婉,有人神情坚毅,但皆恭恭敬敬,无人有异议。
这,是李煜身为国君,最后的一道旨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