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津州
在一一打倒一路上那些不自量力上来找茬的混混,绕过几个荒凉破败的村庄之后,阿唾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江昌郡的都城——津州城的城门前。
城门两旁站着两个守城士兵,一脸凶恶。从城中陆陆续续有佝偻着身子,拖家带口的平民出来。
人们的脸上普遍都泛着一种疲惫与愁苦之色。
阿唾也见怪不怪,这样的情形他在来津州的这几日里也多有所见了。
只是……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麻烦。
「喂,小不点,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碗碗吓了一跳,特意不知从何处找来用来遮脸的几片大枯叶从手上滑落了下来。
「只、只要阿唾帮碗碗找到姐姐!」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这么麻烦的事情我不干!」
阿唾十分不耐烦。
「只要阿唾找到姐姐,碗碗可以把这个给你!」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物,上面还留着已经干掉的泥土,阿唾知道那是这小不点从野地的死人身上捡来的玉佩,尽管有些脏的不成样子但应该价值不菲。否则一开始他们见面的时候那个地痞男人就不会追着她不放了。
不过,真是无话可说了。她还以为他惦记着那个玉佩呢?
阿唾拼了命忍住动手打人的冲动。
「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现在我要进城去吃饭,你随便!」
阿唾一甩手,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碗碗见了,也执着地跟上。
津州城内的景象相较外面那些穷乡僻壤之地,显然更加规整一些,但却远谈不上华丽。纵然房屋林立,但街两边走不了几步便可看见衣衫褴褛、神情呆滞的人沿街躺倒,深陷的眼窝中两只阴森的眼珠直盯盯地看着过路人,宛若鬼一般,直至那人走过。
阿唾倒是当做没看到无视而过了,但碗碗就不行了。一边紧跟着前面健步如飞的阿唾,一边左右张望着,可又深怕和那些人对视,就只好直直看着前方,害怕得小跑了起来。
街上行走的人不多,多是一些托带着行李家当,携着老少,要出远门的人。人们都沉默着,气氛压抑。
迎面过来一家店,店外挂着一面随风轻扬的小旗,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字——酒。
阿唾转身进了这间略显简陋的酒家。
店中只有三两桌客人,生意萧条,靠在钱柜上发神的女掌柜见有客人来了,立马来了精神。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阿唾大大咧咧往一张空桌旁一坐,放下斗篷和刀。
「老板娘,来五个馒头,一碗稠粥!」
「好嘞!」
虽然爽快的一声应下了,但女掌柜却站在桌旁没走。
「还有什么事吗?」
阿唾纳闷。
「是这样的,这位客官。小店穷酸,小本经营,向来是先给饭钱。」
女掌柜笑盈盈地耐心解释,显然像他这种外地人是遇得不少。
「哦。那,多少钱?」
「一共二十文。」
「哦,二十文……」
阿唾不以为意,正欲掏钱,忽然脸色大变!
「——什么?!二十文?!」
「是的,客官。」
女掌柜对他的惊讶丝毫不觉得意外。
「可我只要了五个馒头一碗粥啊,一般来说不到六文钱吧!」
「客官你是外地人吧?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大旱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几个月来颗粒无收,粮价早是疯涨。这些东西算你二十文,对我们小店来说已经是保底价了。可不能再少了。」
阿唾面色凄惨,无可奈何地从腰间取下小麻袋子,倒出里面的铜板。
一,二,三,四,五,六……六。
将小小的一个钱袋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个遍,也没再多找出一个子儿来。
「这……呵呵,我只有六文。」
女掌柜神情即刻变得不耐烦起来。
「只有六文的穷鬼还下馆子!连街边的要饭都比你多几个子儿!快走吧!」
「你……!」
「这个……够不够?」
碗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的旁边,手里捧着那个被泥巴裹着的玉佩,怯怯地问道。
女掌柜一把夺过,用袖子擦了又擦,态度马上转好。
「客官您请坐,馒头和粥马上来!」
「等一下!」
阿唾突然叫住她。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玉佩,应该不只五个馒头和一碗粥那么点儿价吧?把你们店里还有的东西都给我弄上来!」
「好嘞——」
女掌柜红光满面地进了内厨,阿唾真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女人,态度变得也太明显了吧?
不多时,店里有的食物全摆了上来。二十个馒头,七碗稠粥,三张大饼,四两牛肉,还有一小壶劣酒。
尽管还远远吃不回玉佩的价钱,但看这个分量,也十分超出他的期望了。
阿唾吃得正香,碗碗却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腹中发出了声响。
“咕~~~~”
阿唾放下了手中的馒头。
「站着干嘛?过来吃东西呀!」
「碗碗……碗碗也可以吃吗?」
「废话!这不是用你的钱买的吗!你不吃的话算了!」
「……碗碗也要吃!」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店里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惹得本就少的几桌客人频频侧目,惊讶十足。
一刻钟后。
两人双双瘫倒在空碟空碗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饭是吃的很饱,但眼下,该来的还是会来。
阿唾思来想去,终于做出了决定。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
碗碗显然没听明白。
阿唾咽回肚子里的气,不堪回首地捂住脸。
「这顿饭,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碗碗一听,认真地想了想,跳了起来。
「那碗碗要阿唾举高高!」
阿唾终于忍无可忍给了她一记栗子。
「好痛……!」
「你不是要找你姐姐吗!!!」
碗碗眼泪汪汪的。
「碗碗要找姐姐……碗碗也要举高高!」
于是她又紧接着吃了第二记栗子。
「好痛…………」
「说吧,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瓶瓶。」
阿唾小怔了一下,这姐妹的爹妈取名字也太随便了吧。
「那她长什么样?外貌有什么特征?」
碗碗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激动万分,指手画脚。
「姐姐超——帅气的!她的头发像这样,眼睛像这样,走起路来这样,打人的时候这样,把碗碗举高高的时候……呀好痛!」
自然,她又吃了一记栗子。
阿唾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想靠这个小不点来找人的他简直是个傻瓜。
酒馆的门外起了不小的骚动。
两个士兵打扮的人正从一对穷苦的老夫妇那儿抢夺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你们不能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放手,滚开,老家伙!」
「爹!娘!」
「女儿啊……」
酒馆中的人只看了两眼便迅速地撇过头去不声不响继续吃饭,而街边偶尔走过的人也害怕地不作理睬加快了脚步。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啧!」
阿唾正想动手,却被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的女掌柜拦着了。
「别出手,那些可是江府的人,你惹不起的。」
「江府是个什么人?就可以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了?!」
「正是如此!江氏一族是江昌郡的统领贵族,从郡守到都尉,所有重要职位一概由姓江的把持,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自然可以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了!」
「岂有此理……」
「那些人应该是打算举家迁往邻郡的吧……」
女掌柜低喃着,若有所思。
「真可怜啊,如果不是赶在秀选期间……不过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阿唾气急败坏。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女掌柜无奈地叹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这个国家总共分为三辅六郡,三辅是指京城王畿,以及偕同其两侧执护卫之职的毓京、碧陵两府。而余下的地盘则被划分为六个郡,每一个郡都被赐与曾经为王室立过赫赫功劳的一姓贵族统领。而江昌郡,便是这六郡中的一郡。现任郡守江浪行,据说他的祖上曾在平息国内的一场叛乱中做出巨大贡献,因而子子孙孙都被封为贵族。」
「那那个什么秀选……」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女掌柜一声吼,阿唾马上噤声。
「我们江昌郡原本是一片枝津交渠,河田密布的鱼米之乡,在江氏治理下郡民过着富裕且安宁的生活。但自现任郡守江浪行上任以来便开始对郡民强征暴敛、搜刮民脂,再加诸半年前持续至今的这场大旱,田地荒芜,粮食匮乏,而江氏一族却不仅不开仓赈粮,反而囤积米粮,抬高物价。最终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家,因此才会有人想要举家迁往邻近的曳陽郡去谋生。」
阿唾又想问些什么,但一看到女掌柜扫来的可怕眼神,就闭嘴了。
「最要命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远在王畿的皇帝要开始为他的后宫进行大选了。」
「大选?」
「就是全国秀选。举国之内,不论三辅六郡,只要是年龄合适、五官端正的未嫁女子不分贵贱均得参选。而在江昌郡,这秀选一事,就落在江氏一族头上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无法无天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
「不,如若放在平时,这不想参选的人家只要交些赎金便可逃过去,官府是不会强逼的。」
「……那为什么?」
女掌柜忽然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那是因为,听说江浪行这个人……好色成性。」
「什么?!」
阿唾惊讶地站了起来。
女掌柜连忙示意他安静。
「民间有消息说这些被士兵带走的女人多半不是真正被带去王畿那里,而是江浪行借着这秀选之名,要为他自己打造一个淫窟。——对了,你们不是在找这个小丫头的姐姐吗……我想她十有八九也是被那样抓走了。」
「真的吗?小不点?」
碗碗点头。
「姐姐,就是跟那些人走的!」
女掌柜一副“看吧?”的表情。
「不过我想,如果她姐姐真的是被江氏带走的,你最好别去找她了。」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啊,像现在这种灾年,平民们普遍吃了上顿没下顿,与其让她们在外面和我们一起受苦,还不如跟着江浪行这些人,说不准还能荣华富贵享用一生呢!如果不是生的早了点,我也跟他们一起走了。」
阿唾猛地一锤打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碗碟一响。
「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会愿意和自己的亲人分离的吧!是不是,小不点?」
「嗯!嗯!碗碗要一辈子和姐姐在一起!」
小女孩也作义愤填膺状。
「你们……难道说?」
「我不管老板娘你是怎么想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自愿被带走的吧?既然如此,管他什么江啊浪啊的,我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你们真是疯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凭江氏的实力……」
阿唾打断她的话。
「老板娘,这顿饭的招待多谢了。如果不想惹祸上身的话,还是少和我们说话比较好哦……小不点,走了!」
「走咯——!」
少年毫不迟疑地迈步离去,毒辣的日光晒在他的身上竟似罩下了一圈金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