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奏姐的信到此就结束了。
我背靠在和奏姐平时所坐的木椅椅背上。因为我没有开窗,所以周遭一片死寂,死寂到仿佛能够听见我本就空空如也的躯壳里面有些什么掉落下来的声音。
心里面失落了什么,不知道。身体轻得异乎寻常,如果这时有阵风吹进来,恐怕我就会飘到半空,如无助的气球一般。
和奏姐离开了。
为了她的梦想为了她的健康,离开了紫云,离开了我。
我想起和奏姐曾经在这里的种种音容笑貌。不容我不想起。本来已经一周多没有再见和奏姐,对和奏姐的想念早已经堆积如山,现在又被和奏姐离去的消息所冲击,如同山洪临下,大脑稍一开启缝隙,它们便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快要将我淹没。
我想起和奏姐坐在这里娴静地品尝红茶翻阅着书页的情景,想起她注视着文字那细长而聪慧的眼睛,想起她镶嵌着两片蓓蕾般的芳唇和长长的眼睫毛,想起她将最喜欢的素色对襟毛衣和浅蓝色长裙穿得百媚千娇。
想起了她看完书之后很快活而兴奋地向我讲着书里面内容的如同精灵一般轻盈的神态。
想起了她总是认真而冷静地解决着遇上的各种谜题那可靠凛然的表情。
想起了她总是很温柔地抚摸我头发的纤细手指以及总是很像母亲的包容我的一切的笑容。
想起了她伏在窗户前看着楼下小学生们玩耍时如同清泉一般单纯的微笑。
想起了和奏姐一开始听到恋爱的话题只会一脸大头虾的懵懂到后来因为我的缘故听到类似话题会羞红脸的可爱。
还想起了,那天我头也不回地逃离她时,那如同孤独的梧桐一般无助而单薄的身子。
可是,无论是哪个和奏姐,都已经不再在这里。
已经不在紫云了。
导致和奏姐离开的直接间接原因,都是我。
是我的缘故,让和奏姐受伤。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以前总是说自己是只爱自己的人,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爱自己,相反,我怨恨我自己。
所以澪才要我变成一个懂得爱自己的人。
所以和奏姐才要离我而去,想要我多点去爱自己。
我想用力掐着手中的信纸,却下不了手。我不想和奏姐留给我的文字被我掐得皱巴巴,感觉那样就像自己的内心也被掐住一样。
所以我把它放到桌子上好好抹平捋直,再次审视手上的信纸,突然发现原来和奏姐的信虽然已经署名祝福,但留给我的信纸却还有一页。
在信的后面还有一张A4纸,上面的笔迹比前面的都要新。
仍是和奏姐娟秀的字体。
“原打算就这样把围巾和信放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拖延一下未宁的话,你完全有机会赶到机场把我拦下来。
那样的话,我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决心估计又要土崩瓦解了。
幸好在这里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听说有个很经典的问题是如果女朋友和妈妈一起掉进水里面,你先救哪个?
以前我觉得这问题好残忍,想不到我竟要问一个和这个差不多残忍的问题:
现在,未宁你有机会救出陷入困境中的小澪,但是,在你破解迷题救出她的时间里面,我就会登机离去。
你是先去救小澪呢,还是赶来机场留住我呢?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该问的问题吧。
那么,事不宜迟,我来给未宁指路,小澪在哪里。
提示是:向左,1若离开,我再留下。
突然想起过年的时候坐火车回泽川的时候,夕雨说我的言论有时很像病娇(这个词没有用错吧)的六条妃子。
这么看来,我的内心或许真的有黑暗的一面吧。
我相信着,未宁一定会原谅我的任性。
未宁,请加油。”
我咻地站起身来,木椅因为我突然的动作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而回响在办公室“咚”的声音,更像是在我内心的一记闷雷。
把我惊醒了。
无论我多不愿意接受,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和奏姐和澪的突然走失关系密切。
和奏姐知道澪现在在哪里,甚至说和奏姐就是把澪藏起来的人都不为过。
已经不想去想没必要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怀疑和奏姐这么做究竟是不是真如她所说那样只是为了拖住我不去挽留她。
我抓起信封和书桌上的环保袋,考虑了一下,将最后的那一张A4纸揉成纸团丢进废纸篓里,其他信纸塞回信封。
然后往办公室的门口快步走出去。
但走出了门口之后,我脚步自觉地停了下来。
冷静想想,和奏姐留给我提示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或许并不是单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做就可以找到澪。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和奏姐知道澪的下落,并且知道我们都在心急如燎地寻找她。而这个提示是留给我的,这说明和奏姐相信即使不是解谜高手的我也能解开这个谜题。
又再仔细考虑一下,可能这正是和奏姐计划中的一部分。这个暗示故意留给头脑比较简单的我,让我绞尽脑汁也没有任何头绪地拖延一段时间,和奏姐第一个目的就可达成。头脑容易发热的我就会破罐子破摔地直接按照字面意思去做。然后我会发现其实这样做也是可以到达目的地。这样和奏姐的第二个目的——让我顺利解救出被困的澪——又能完成。
结论——直接按照字面意思去做就能找到澪。
我关上办公室的大门,拿出钥匙将门反锁。然后,坚定不移地向左边迈出脚步。
办公室出门左转就是楼梯。
那么和奏姐的意思是让我下楼吗?
“1若离开,我再留下”,能够想到和数字“1”相关的,只有楼层了。那么和奏姐的意思是让我下一楼吗?
还是说,“留下”是“楼下”的谐音,也就是说澪在一楼的楼下?
负一楼!
我马不停蹄地从五楼跑楼梯一直跑到了负一楼。当我踏下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因为缺乏锻炼而不堪重负的身体不由得弯起,骨节开始吱嘎作响。
在喘着大气的同时我抬起头来绕着整个停车场环视了一圈。
负一楼是学校的地下停车场。
灯光通明的停车场此时此刻并没有一辆车,一览无余。不要说是人,甚至连蚊虫都似乎没有。
偌大的一个停车场,就只剩下灯光嗡嗡作响的电流声。
过分的安静让我的心跳声显得非常大而干涩。
难道说,是我的自作聪明猜错了?
和奏姐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拖延我的时间,不让我赶得及去拦下她。并没有考虑我能不能及时解开谜题。她不在意。
真的是这样吗?
我重新回想和奏姐留下来的这几句话。
“向左,1若离开,我再留下。”
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依然没有任何的头绪。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不得不认输。
(还是给绪姐或者夕雨姐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这么想着,我从兜里面拿出手机,准备和两人联系。但是却发现手机显示着无信号。
“毕竟是在负一楼,信号不好是正常的……”
我自言自语地回过头去往一楼迈出脚步,但是在楼梯中间,有些什么冒出脑海,让我没有再向上走。
——没有信号……
李子之所以确认澪可能遇上了犯人,理由就是打电话给她时被提示在服务区外。
也就是说,澪现在在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
我走下楼梯,再次回到空寂的停车场。这里似乎有什么被我忽略了。
为什么我会看到和奏姐留下来的信息便直接下来了负一楼?
仅仅因为和奏姐留下来的三句话里面有一个“1”字。
为什么是“1”,而不是“一”?为什么特意这里要用阿拉伯数字形式,这样不是显得很突兀吗?
之所以要选择用阿拉伯数字,会不会是因为刚好眼前就有这一个醒目的数字?又或者,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只能显示出阿拉伯数字?
停车位?难道“1”是想要表达一号停车位?
但是那里并没有车子,虽然旁边有个消火栓,但是怎么想也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塞里面吧?
除了停车位以外,还有什么是用阿拉伯数字的?
我使劲挤起眉头,想要用更加清晰的目光在这负一层的停车场里面看出些什么。
一丝微弱的红光进入了视线。
在近处灯管的衬托下显得微弱得可以忽略,但是却不偏不倚地,这道微光映在我的眼帘。
那是电梯的楼层显示屏上发出来的光。
电梯!
我拔腿飞奔过去,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钥匙。
我找到电梯的急救孔,用大小正好合适的钥匙插进去,用力扭动。
因为以前有过被困电梯的经历,所以我了解到打开故障电梯的技巧。
电梯的门在我扭动钥匙的同时徐徐打开。
汗水来不及滴下,布满了全身。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冷汗。
我拔出钥匙,长长地吁了口气。
果然,澪以被推进去般的姿势坐在电梯的中央。双目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