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生为奥斯本小姐正骨疗伤时，他们头顶之上，维多利亚——这是名少女，而指不是国家——英国的女王，加拿大的保护者，印度的共主，文明与民主之光的日不落帝国的仁慈统治者，正捧着一位寡妇的手，眼里留下真挚的泪水。
“实在是让你受苦了，亲爱的……”。说到动情之处，这位少女哽咽了。
对面的寡妇也潸然泪下。
寡妇低声连连说着：“夫人，谢谢……”
火焰从天而降，数十个家庭支离破碎。
伦敦附近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而皇家林苑自始至终都参与进这件事情来。
如果这是他们的阴谋，那他们就真该死。如果他们是为了阻止阴谋发生，那他们就是玩忽职守，也该死!
那辆黑色马车来到伊令之前，镇上的每一个男人都准备造反了。
他们在检查火药，膛线和扳机……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从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姑娘居然是女王!
没有什么排场，随行的也就两位宫廷仕女，看上去就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女王挨家挨户向失去亲人的家庭表示哀悼。
每进一个家庭，她就捧着女主人的手，或挽着她们的胳膊，眼睛直直看进男人们的双目，怀里或是抱着小婴儿，或是将脏兮兮的小孩放到膝盖上……女王就这样与这些不幸的人一起体会痛楚。
女王陛下的突然造访并非一帆风顺。她访问的第一个家庭里塞满垃圾，女人衣冠不整，男人醉醺醺的。
但她毫不在意这些。
之后就简单了许多。大家都知道女王陛下来了，规规矩矩等在家中，刀枪入库。
一些胆大包天的男人女人则在悲痛之余请求女王将首席园丁绞死。
女王则答到“我会考虑”。
她的舅舅，现任比利时国王曾经教过她，“当你要拖延时间，或者不想答应眼下的请求时，你就说：我会考虑。”
这可是上达天听啊！
女王的一句“我会考虑”就让纯朴的人们感到心满意足，以至于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
当女王即将离开时，男人女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站在街道两边。
这位少女登上马车，当她再次回眸这座饱受蹂躏的小镇时，男人们仿佛心灵感应一般，齐刷刷将帽子脱下。
女王来之前，这里的人已经萌生反意。
她走后，一场暴风暴悄然消散。
路上，一位仕女感慨道：“还好没有那群狂热分子，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折扇压住胸口，做出害怕的模样。
女王知道她口中的“狂热分子”是谁。
她为父亲的纪念碑揭幕时，和这群人有了第一次接触。
他们的话语立刻让她觉得他们训练有素，绝对不是环绕她身边的资本家诋毁的那样贪婪却又无能。这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他们要求什么来着？年满二十一岁的正常男子都有普选权?匿名投票?还有呢？
不过，鉴于身边的女官们都出自于大资本家和贵族，任何正面情绪的流露都会被这些家族当作背叛……所以她只能岔开话题。
回到白厅，有人告诉女王，首席园丁已经等候多时。
首席园丁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他衣着得体，样貌英俊。女王一进入会客厅，他就向女王行礼问安。
一位宫廷仕女将门合上后，站到墙角，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座雕塑。
君主与间谍头子之间的对话本不应该有其他人旁观。
但是，维多利亚是一个保守的社会——一位女士和另一位男士独处一室，难免会传出一些恼人的闲话来。
如果这位女士是待字闺中的女王，那就就更应该注意作风问题。
好吧，这其实是一个博弈。君王可以跳出社会习俗，也可以屈服于社会习俗，都有各自的道理。
“有什么事儿快说吧。以后我要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那都怪这个国家。”女王对自己信任的人说话总会带上一点撒娇的语气。
“夫人，我和首相讨论了一番，觉得眼下必须建立一支机动特遣队，用来应付各地的异兽活动，并且逮住逃跑的奇美拉。”首席园丁服从女王的命令，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看来你和首相已经达成共识。那么，请告诉我，这支部队的领导权归谁呢？”
这个问题很重要。
女王少女英才，虽然有些事情还是不熟悉，但她可一点儿都不糊涂。
皇家林苑在这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直属部队的。
园丁们只能调遣军队，严格来说，是“建议”军队主官做出各种各样的行动，但皇家林苑本身不被允许拥有武装力量。
它看上去权力巨大，但却处处受到掣肘——它已经膨胀到了自己的天然极限，再膨胀，说不定就会像气球一样爆裂。
可是，如果这支机动特遣队的领导权归军队，不论是陆军还是海军，都意味着外人把手伸进了皇家林苑的系统内。
矛盾就在这里。
“当然归皇家林苑。”
“如果领导权归皇家林苑，谁出钱呢?你看我像是养得起一支部队的国王吗？”
这个问题同样重要，因为议会里的贵族和资本家肯定不会为皇家林苑的部队慷慨解囊。而任何财政拨款都会受到非议和阻拦。
首席园丁笑了，“您当然可以，您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君主。但我们绝不会让您出钱，夫人。”
女王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试探着问道：“我猜，除了你，首相和那边的雕像小姐，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吧？”
首席园丁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那边的雕像小姐。她处于皇家林苑的严格监控之中，任何泄密的企图都会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女王很想说“我会考虑”，但她立刻意识到，如果她以国王身份赞同或者默许这件事情，她就会违反法律。
她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说道：“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晚安，塔列朗。”
首席园丁的一边眉毛扬了起来。他的思路拐了个弯才明白女王这是在称呼自己——塔列朗是法国的间谍头子和阴谋中心，这么叫他倒也合情合理。
说不定海峡对面，法国皇帝有时也将塔列朗唤作“首席园丁”呢。
“晚安，夫人。”
直到女王离开，他才缓缓直起腰，昂首离开白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