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莱顿定居的这些年,春田养成了一个不自觉的习惯。每天闲暇的时候,都会摇着轮椅到窗前远望这故乡的蓝天。离开这片天空之前,她还是一个会牵着妹妹的手在盈野的花草地里奔跑的少女,再回来时却只能撑着残破的身躯,坐在轮椅里独守空房。尽管被硝烟熏黑的和被鲜血染红的都早已被流水洗去,尽管她仍然年轻的面容上尚未生出明显的皱纹,她还是时常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老去,好像有一半的生命都随着她那被截断的半身下被切开的血管里流淌出的血液而渗入了战争的泥沼里,在不知觉间消失得了无踪迹。
然而,即使她在世上经历再多沧桑,如今她所见的天空,依然是过去她熟悉的样子。最后一战时漫延在土路与碎砖烂瓦上的血泊,不眠之夜里滴落在枕边与柔软床铺上的清泪,对于这一处天空来说似乎总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它过去,今后大概都永远不会为这些东西而有什么改变。
今天莱顿的天空也是几乎透明的碧蓝。温暖而不炽烈的阳光被窗户上的条格挡住,投下阴影印在春田的发梢和肩膀上。她稍稍转动了一下手里的刺刀,新涂了薄薄一层亚麻油的刀身在太阳底下反射出明亮的浅金色光斑。她这样欣赏了一会儿上完油的刀,把它收回了刀鞘里重新挂在腰间。在那场战争属于她的部分结束的时候,她把手里的春田步枪扔掉了,但与之配套的刺刀却还挂在腰上,在救护的时候被解了下来,后来由罗伊科少校交还给她,一直保留到今天,和那把罗伊科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佩枪一起,作为她从这场战争中生存下来的见证。她一直小心地保存着这些东西,偶尔拆开手枪清理一下零件,给刺刀抹上新油。尽管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用到这些武器,但她没打算放弃它们,就像她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过去。
在她低着头看反光的时候,有躁动的轰鸣声从远处的天边传来。
是什么?她这样想着望向窗外,看见一颗黑斑在城市外缘的天空上盘桓着。
虽然看不分明,但那只可能是一架飞机。莱顿郊外城市和森林的交界处有着国家最重要的空军基地,时常有军用飞机从这里起飞,生活在附近的民众多少都听见过那种发动机运转与螺旋桨搅动空气的混合声响。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地近了,飞机似乎向着城市中心飞过来,这时春田才看清楚那是一架漆成黄绿色的单发双翼轻型飞机,机尾拴着一条横幅一样的东西,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砰砰。”
试探性的敲门声,很轻,像是只用指节叩响的。春田摇着左边的轮子把自己调转过来,朝着家门口慢慢移动过去。
“砰砰。”敲门声在继续。
“埃利文?”
门后没有回应,一时门外的人也不再敲门了。春田也知道,那多半不是埃利文,埃利文的敲门是明快而清晰的,不像这般的畏缩和犹豫,一副想要进入房间里却害怕被人察觉的样子——也许敲门者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谁?”她隔着门问了一句。门镜的位置太高,坐在轮椅上的她没有办法凑近了去看。
“——春田?”
“是我——听得出来吧?”
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着,从一切有空隙没有空隙的地方,振动渗透进来,传到她的耳朵里。
“是您——”
春田轻轻按下门把手,接着门被来自那一边的力量慢慢推开了。一时,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实,一股无名的冲动驱使着她撑着轮椅的扶手想站起来,可是只有半截的身子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几乎摔倒在地上。
从门后出现的,穿着黄绿色制式衬衣的男人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回轮椅里。
“小心点。”他说。
那个曾经在海上救了她,与她在夜幕里约定归来,又在夕阳下再次作别,本来应该在大海的另一边的人,她早以为自己与他浅薄的因缘已尽,但他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春田仰起脸来仔细看着这副久违的面容,继而又闭上眼睛垂下头去,无声地冷笑着。
“罗伊科少校——”
门上锁芯闭合时发出沉重的响声。
“对不起……在您面前出丑了。”
。罗伊科·洛佩兹注视着眼前女人垂下来的长发在胸前被托起的弧线,以及南边窗户上,阳光和阴影在她身上映出的、深浅迥异的对比色。
“现在,差不多算是长回去了吧。”
“比那时候还要好看。”
“能得到您的肯定是我的荣幸。”春田轻声回应。
……
“如果您到这儿来的时候事先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春田打开茶壶的盖子,投进去细碎的干茶叶。
“要我帮忙吗?”一边的罗伊科从椅子里站起来,准备去拿那个水壶,手却被春田轻轻按住了。
“由我来。”她说,“至少这个由我来。”
接着她把手伸到轮椅底下去,调高了些座椅的高度,把装满了水的沉重铁水壶从桌面上提了起来,手腕颤抖着悬吊在空中,开始一点点倾斜,让冒着热气的水流注进玻璃茶壶里,那些红黑色的茶叶末被托了起来,在水面上浮着一层。透过壶壁能看见,一点点溶解在水里的、铁锈一样的红褐色。
“一切都没来得及准备……”她说着,望着眼前的茶壶,忽然怔了一下。
“要加牛奶吗?”
这时她才想起,在她与罗伊科·洛佩兹相识的时间当中,绝大多数都是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涯,整日只浸在雨水,泥浆和鲜血里,她竟没有一次给他泡过一杯红茶,也不知道他的口味,甚至在长久的别离里忘记了——
“我没喝过红茶,按你平时的来就好。”
“已经完全是莱顿人的习惯了啊——啊,我忘记了,你本来就是这里人。”
大陆那边的国家没有喝红茶的习惯,取而代之的是对咖啡的执着,即使在战场,死亡和死亡的间隙里也要能喝上咖啡。而春田也曾经融入到那个执着当中去,泡过许多年的咖啡。
但是回到这里她又换回了红茶,今天也不假思索地泡了红茶,而这并不是因为什么入乡随俗或者家乡情结——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是为了照顾时常消化不良的埃利文而在这些年里养成的习惯。
“那,就喝清茶了,不加牛奶。也许会不对您的口味……”
“但这也是为了您的妹妹——”
话音未落,又有金属碰撞、咬合和机关旋转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她回来了。”春田说。
“春田——”
从打开的门后,传来了充满活力的喜悦声音。灰头发的女孩跳过门槛,向房间里探出头来。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忘记了把事先为春田所准备的笑颜收回去,呆呆地冲着房间里的两个人微笑,连眼也没眨一下。
在留居旧大陆的时间里,和春田的生活已渐渐使她忘却了罗伊科的存在。对于眼前兄长的突然归来,她没有一丁点的预料,过多的冲动同时拥挤在感情的出口,淤塞了她思考的回路,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埃利文?”
春田叫着她的名字,向她挥了挥手。
而罗伊科只是站在一边,一只手扶着春田的轮椅,一只手叉在腰间,眯起眼睛来打量着没有任何反应的埃利文。那个时刻,阳光正透过他背后的窗户,从他的头顶上穿过去,直直照在埃利文的脸上,在她的眼睛里照出万花筒一样的光彩。
“啊——”
“你——!”
打破沉默的,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埃利文,一声长长的,控诉般的叹息。接着,她向着窗边罗伊科的影子扑了过去。
“你还知道过来!”
在一边的春田笑了起来,稍稍往后摇了摇轮椅,给他们两个人让出足够的空间。
“如果你事先告诉我们……”春田说。
这时候她从侧面看见了,罗伊科的眉梢垂下来轻轻抖动着,眼里透出茫然而悲戚的意味,完全没有兄妹重逢的喜悦——这表情仅仅在几秒钟里一闪而过。她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转脸望向窗外的太阳。尽管天空上没有一点阴云的遮拦,阳光依旧澄澈明亮,她却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也许风雨并不会出现在天上,而是出现在身边,出现在她的心里。
……
“所以……”
在寒暄过后,免不了要坐下来讨论问题。
“突然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因为想见你们了——怎么样?”
罗伊科即刻做出了回答,但末尾上扬的语调和脸上有些轻浮的笑容暗示着这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至少春田是这么认为的。
“哇,那我可太感动了。”埃利文用机械般的声音朗读着。
“军部有任务吧?”春田试探着问了一句。
罗伊科停下了用指关节敲击桌子的动作,沉下脸来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啊,不愧是你。”
“有事情要来莱顿调查,坐飞机过来的,顺路想来看看你们。”
“时间很紧张,一会儿我就该走了。”
“什么啊……”埃利文撇了撇嘴,“还以为你是来接我们回国的。”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别来呢。”
“怎么?你不希望我来看你吗?”罗伊科故意摆出一张苦笑脸,“算了,那也无所谓,你就当做我是来探望春田的就好——”
听到这话的埃利文急忙站起来,把一边的春田护在身后。
“你、你可别打她的主意……春田已经是我的人了!”
视线被埃利文阻断了,但罗伊科和春田却在互相看不见对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坐下吧,坐下吧,”罗伊科冲着埃利文摆了摆手,“我又不是来抢亲的——”
但埃利文没有坐下的意思。
“之前春田把她的故事都告诉我了,”她盯着罗伊科不依不饶,“你和她……关系不一般吧?”
“埃利文”春田在后面轻声喊着她的名字,从后面握住她的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这样。”
埃利文回头看了一眼,和春田对上了眼神。从来她无法拒绝的,就是春田用那般温柔纯洁的眼光,没有躲闪地凝视——
“好吧……”她的声音突然就软了下来,“那,这次就先不和你闹了——但是春田是我的,这点是不会变的。”
“是你的是你的——”罗伊科应承着。
“不过,说到回国……”
罗伊科提起了之前的话题。
“回国的话,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就可以。”
“说起这个……”
他转过脸望着一边的春田。
“你想回国吗?……我是说……”
“你找到她了……?”
春田眨了眨眼。
“我见到她了。”她说。
“她活得好好的——我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儿。”
春田盯着自己的指尖。
“那两只机械手,真是了不得的工程。”
“真是的,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羡慕。”她把轮椅往后摇了摇,手探进腰间整理着自己有些皱褶的长裙,“能够没有顾忌地去追求所爱之人……”
“也许我不该去打扰她的生活,我的出现,只是给她徒增烦恼而已。”
“但是不论如何,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事。”
“剩下的,就只有祝福她能够与心爱之人重逢吧。”
“所以,如果要带我回去的话,我是很乐意的。”
“当然就住在这里也很好……毕竟这里才是我真正的故乡。”
“一切由您决定。”
“啊,还有埃利文。”
说完这些话的春田,垂下头去让长发挡住自己的脸颊。这是她在长发言结束之后的惯例动作,仿佛最后陈词完成,只等待判决下达的犯人。
“……我知道了。”
罗伊科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用一个深呼吸结束了这次对话。
“终于等到一个结局……”
他用无意与人交谈的声音说着,在想象里的天空上描绘出他所见过的,这个女人所历经的种种,从北海上最冷的水,到炼狱里最烈的火,弹片割出的最深的伤口和流淌出的最多的血——这一切如今都在安稳平静的日常中迎来了结局。
但其中属于他的部分还没有结束。
他抱着对这份没有了结的未来的担忧,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向春田,向自己的妹妹道别。
……
“春田——”
结束了一天书记工作的埃利文·洛佩兹回到家的时候,给春田拿出了一份报纸。春田接过来的时候感受到纸面上残留的温热,嗅到了新印铅字的油墨清香。
“刚刚从邮局里拿回来的。”埃利文解释着,“明天份的早报试印。”
“给你看这一版。”她翻开其中的一页指给春田看。
版头上是一张巨幅彩色照片,一列火车停在铁路上,阳光斜着落在火车头乌黑的铁皮上泛起明亮的光泽,三节机车后面拖着长长的车厢,一直延伸到画面以外的地方去。
“法姆·法塔尔,”春田念出了照片下面的小标题,“横贯大陆蒸汽火车准备出发。”
“从莱顿一直通向大陆最北端的另一个港口。”埃利文说,“迄今为止修建过的最长的铁路线——”
“怎么样?很厉害吧?”
“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呢……”春田仔细端详着报纸上的说明。
这条铁路线,是战争结束后,作为南北和平的象征而由各国合力修建的工程,早在埃利文在北方的罗哈德国暂居的时候她们就听说过铁路施工的消息,这中间历经数年的建设才终于落成。穿越各国连接大陆两端的大型铁路,不论对于客运还是工商业的物流都会带来巨大的便利,这无疑是一项壮举,是只有在和平时代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
隐隐地,她多少想起那在出航之前曾经受过多少礼赞的、永不沉没的伟大轮船。
春田看完了一页,用指尖挑开纸与纸之间的缝隙翻到另一面。
另一面上同样刊载着一张彩色照片,颜色比那张火车丰富许多——人们在站台的窗口前面排起了长队。
“等待购买乘车券的人们。”照片下面印着这样的小字。
从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的人流里,春田凭着直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红色缎带扎起来的金色头发,蓝上衣和白色布拉吉裙,手里拎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棕色小皮箱——她的颜色明艳,在众人之中显得十分突出。
那显然是自动书记人偶薇尔利特·伊芙加登。凡是认识她的人,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从人群里看见了她。
但对于春田来说还稍微有些不同。
站在薇尔利特身后的另一个女孩也很眼熟。她抬起头看着埃利文·洛佩兹。
“你看见了啊。事实上……”
埃利文在衣服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是打算把这个当做给你的礼物的。”她掏出了两张长方形的绿色纸片——那正是法姆·法塔尔的乘车券,她把其中一张递给春田。
“斯普林菲尔德·洛佩兹。”
春田念出了乘车券上的名字,末尾没忍住笑出了声。
“春田是姓氏啊,埃利文,不可以这样写的。”
“有什么办法嘛……毕竟我一次也没听你说过自己的名字,为了填全名只好这样了。”
春田望着粗糙的绿纸片上一排字母和中间的分隔符,一时没有言语。
“……”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我自己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那个女孩,如今已随着收养她的人家姓了伊芙加登——应当持有春田这个姓氏的,只剩了自己一人而已,而这个姓氏,将来如果谈婚论嫁,也是要随别人而改掉的。
“这样也不坏。”她说。
闭上眼睛的时候,久远的过去忽然浮现在她意识的黑暗里。
想起那时候父亲手中三张褐黄色的船票,以及上面印着的,轮船的黑白形象。把跨越大海的旅行,作为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那是她所历经的一切残酷和苦难的始源。
她睁开眼睛再次看着手里的车票。这行程穿越整个大陆的火车票,这作为礼物的火车票。恍惚间两种颜色截然不同的票根重合在了一起,似要把她引向那重复的,唯一的,不可逃离的命途。她感觉到有阴云渐渐积聚在心里,使她胸中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不快。
她抬起头,发现埃利文·洛佩兹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在心里这么想着,上牙轻轻咬住下嘴唇,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你也看到了吧?”
先说话的是埃利文。
“薇尔利特也会去坐这次火车——她是有任务要去那边。”
“到时候我们和她一起。你也有好久没见到她了吧?”
“啊……哎?”
春田像受惊一样发出声音。
“不……”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开始轻轻摇头。
“我早已决定好了,不再去打扰她。”
“如果我出现,只会给她增添烦恼吧。”
“所以,请尽量不要让她见到我……”
她叹了一口气,把方才没有来由的担忧化成吐息吹散在空气里。一列正常运转的火车是没有理由出现事故的。正如雷电不会击中同一个地方两次,在她的生命里也不可能重演那样的悲剧——她这么相信着,用尽可能去掉了苦涩和忧虑的笑容回应着埃利文,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的旅途,也为薇尔利特·伊芙加登的旅途祈福。
……
与此同时。
一间被临时改装成作战会议室的地下室。从别处拉来的大白板上面用磁石贴着地图,桌子上盖了绿色的粗桌布,一盏白铁灯罩的低瓦灯泡吊灯悬垂在桌子顶上,投下暗黄而范围十分有限的光晕。尽管外面现在太阳的光还没有落下去,但因为这里处在地下,故而接受不到外界的光亮,一直显得阴沉昏暗。
偌大的地下室里除了一张桌子一个白板就没有别的设施,空出来的地方都是未经装饰的水泥墙面和地面,因为潮湿而被沁出的水分洇成了深灰色,无人接触的地方落满了尘灰,角落里结起了看不见蜘蛛的蜘蛛网。
此时一个轮次的作战会议已经结束了,房间里只留下一个人。
作为情报而被送来的第二日的早报被摊开在桌上,虽然那上面除了一张火车的照片和工程历史的介绍,就再和这次作战没有什么相关的地方了,称其为情报乃是非常勉强的事情。
但,不止如此。
当男人翻开下一页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至少是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消息。
“等待购买乘车券的人们”一张照片下面,小标题这样写着。在照片上的人群里,男人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个银发赤眼的纤瘦女孩。
她也会坐这次的火车——?
拥有这般颜色的女孩是如此少见,以至于男人不用细看,就能确认那是他的妹妹,埃利文·洛佩兹。
身为兄长的罗伊科·洛佩兹转眼望向桌上的电话。这房间里和外界连接的东西只有两个,一个是门,另一个是这条从墙底下穿出去的电话线。
“该死……”他小声嘀咕着。
白板上挂着的地图,正是横贯大陆蒸汽火车的铁路线路图。除此以外还有北方国家罗哈德的国徽,以及骑士团的盾徽。虽然是秘密会议,但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却仍然得到了保留。
这次作战会议所策划的行动,正是以罗哈德为主体的不服战败的北方国家针对横贯大陆蒸汽火车所要实施的劫持计划。
而埃利文,罗伊科·洛佩兹的亲妹妹明日将要登上这列火车。
一时间,坐在桌前的罗伊科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伸手抓起电话机的话筒,准备转动拨号盘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记过埃利文家中电话的号码。
手指停在拨号盘上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
“您好?C.H.邮政局为您服务。”
电话那头传来清爽的少女声音。
“我找埃利文。埃利文在吗?”男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着。
“请您稍等……”
“快点。”
电话那头稍微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回应。
“不好意思,埃利文小姐今天提前下班了。您找她有事情吗?”
“我是她的兄长罗伊科,帮我告诉她,千万——”
话语被冰冷的触感和传达到脊柱的一阵寒意阻断了。
有人在他背后,用粗重而锋利的剑尖抵住他的后颈,只差一点点力道就可以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剥开里面的血肉露出空气来。
“帮我告诉她。”
罗伊科换了个平稳的语调。
“祝她明天旅行愉快,一路千万小心。”
他把话筒按在了电话座上,有冷汗从他的发际线上流下来。尽管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但他还是无法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他根本不是什么伟人,没有什么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感情,在这一点上,尤其比不了那个女人,那个什么时候都愿意面不改色地献出自己一切的女人——每当想起这个的时候,他就陷入万分的惶恐和惭愧当中。他的妹妹就将要登上那班注定要被劫持的列车,而他却拿不出一点要拯救她的决心。
“即使是对自己的家人,泄露情报这种事情,也是不可原谅的。”
声音属于罗哈德国的骑士团长,此次劫持计划的武力执行者。
“看在你是友邦派来的代表份上,我不便下手杀你。”
“但我希望这把剑能让你认清自己的立场。”
骑士团长挥起手中的枪剑,一剑砍断了电话线——那把剑就是有这种锋利的程度。
接着他将剑收入鞘,拖了一张椅子在罗伊科·洛佩兹身旁坐下。这期间罗伊科没说一句话,也没向别处看一眼,只是低着头紧紧盯着那张报纸。
骑士团长把桌上的报纸往自己那边拖过来,也看着报纸上的照片。
“看这个。”
他把人群里埃利文旁边的金发女子指给罗伊科看。
“你有没有觉得见过?”
不等罗伊科回答,骑士团长就继续说下去。
“著名的自动书记人偶,薇尔利特·伊芙加登,很多人都知道。”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罗伊科回答。
但是,这金发碧眼的少女,精致的衣着底下确实透出一种熟悉的气息。
“但我一定见过她。”
“那不奇怪。”骑士团长用手指在照片里薇尔利特的脸上画着圈。
“曾经莱登沙弗特里希的战少女,隶属于特别攻击部队的秘密武器。”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到时候也会在车上。”
“会成为难以对付的不安定因素吧,哼。”
“不过,罗哈德的骑士团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何况一个独行的女子。”
骑士团长冷哼一声,把报纸卷起来捏在手里,从椅子里起身大跨步走出了房间。整个地下室里又只剩了罗伊科·洛佩兹一人。
而他只是想着刚才的少女。
莱登沙弗特里希的战少女。曾经登上过战时报纸的战场之花。
直到现在,那张发黄的剪报还留在他自己的收藏里,他绝对不会忘掉。
那就是春田的妹妹。是春田流尽了半生的血也要去追寻的女人。
罗伊科从腰间的皮套里摸出手枪。手枪的弹匣里没有装子彈,他把弹匣取出来,从随身的子彈盒里捡出一颗铜黄色的大口径钝头子彈压了进去,弹簧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响声,除了他没有人再能听见。
……
晚些时候,埃利文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埃利文跑去拿起听筒。
“埃利文?是埃利文吧?”
电话对面是社长秘书小拉克丝的声音。
“听我说啊,刚才有个自称是你哥的人往社里打电话了。”
“哎?”埃利文稍稍有些吃惊,下意识抓紧了话筒,“我哥?罗伊科?”
“对,”拉克丝说,“就是罗伊科。”
“他说什么了?”
“他说,祝你明天旅途愉快,一路小心。”
埃利文拧起眉来,露出一脸奇怪的无奈表情。
“真是的……说什么啊这家伙。”
“好了,”她回头向电话彼端的拉克丝回复,“我知道啦,谢谢你拉克丝——”
电话挂断之后,她转过身,发现春田正从远处探过头来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她。
“罗伊科往社里打电话了。”她向春田解释,“说祝我们明天旅途愉快。”
春田慢慢摇着轮椅向埃利文身边靠过来。
“他也知道我们明天去坐火车的事吗?”春田问。
“对啊——他怎么知道的?”埃利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可没告诉过他啊!”
这之后,经过短暂的毫无意义的讨论,也未能得出关于罗伊科任何的消息。这通电话就这样被当作了她们启程前的祝福语,如此不了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