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的终末

作者:冷冥月 更新时间:2020/8/4 20:10:28 字数:2302

“谢谢你。剩下的距离,我自己来走就好。”

春田的指尖从埃利文的手心里滑落,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浅红色痕迹。

她试着稍微抬起膝盖,长靴离开地面约有两三厘米,向前迈出去一小步。鞋跟落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身体稍微有些摇晃,她下意识地向右边伸出手去,埃利文应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帮她稳稳地站住了。

“抱歉……!是我没控制好。”

“没事,不要害怕,有我在呢。”埃利文在一边说。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靴底踩住的是从石板路的缝隙里长出的、新绿的黑麦草。每走一步,都听得见茎秆被压弯而发出的索索声。

“像在棉花糖里走路。”

春田抬起双手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点晃悠悠地前进着,直到路的尽头,被铁栅栏和蔓生的杂草挡住的尽头。

“感觉怎么样?”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埃利文问她,“还好吗?”

“好极了。”春田说,“我做梦都没想到过。”

即使踩下去的时候没有压力反馈,即使行进的速度比平日还要慢,即使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那终究是在行走,一个人、自由地、用属于自己的双腿行走着。

那是与她阔别数年的感觉。

“给您花。”

薇尔利特·伊芙加登把一束铁炮百合交到埃利文的手里。百合的花枝被红蓝白三色的一条绑带系了起来。埃利文捧着百合花,试探着看了春田一眼。

“我来吧。”春田说。

“没问题么……?”

“我会尽力的。”

春田从埃利文那里接过百合花枝,左手轻轻提起裙摆,露出长靴上面一截灰蓝色的钢铁小腿。她试着一点点弯曲膝盖放低体势,这时候埃利文伸手从身后扶住了春田的腰。

“我现在觉得越来越好。”

“终于又能站在您面前了。”

春田自顾自地说着话,把手中的白百合放在眼前横置的墓碑上。

所谓的墓碑只是一块躺在地面上的大理石,中间额外镶嵌了铜板,上面雕刻着名字,年份,陆军的标识以及一只小小的十字架。细碎的青草叶撒落在铜板的表面。旁边立起来一只小圆筒,里面插着一面垂下的合众国国旗。

“这就是军人吧。”

春田回头抓住埃利文的手,借她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而埃利文只是低头看着国旗和百合,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表达。

春田把刚刚收到的殉职通知书递到埃利文手里那时候,埃利文抱着那张苍白的字纸大哭了一场,把污言秽语全都倒给了远在大洋彼岸的陆军部以及罗哈德国的火车劫持犯,甚至连负责解决事件的莱登沙弗特里希特别行动部队也成了她发泄怒火的对象。无论是派他参与行动的人,和他一起行动的共犯,还是他的对立方,埃利文都深深地痛恨着,甚至同时也痛恨着自己的后知后觉,在心中无数遍无数遍地重复着,如果当时自己知道他也在车上的话诸如此类的设想,想象着自己在黑暗的货车车厢角落里抓紧他的手臂带着他从车上跳下去——然而一切都是不再能够实现的空想。是春田一直在她身边,在她哭泣的时候抱住她的肩膀,在她伸手去拿剪刀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腕,才终于让她安静下来,活着度过了那个对于她来说最黑暗的时期。

那些事情至今已经过去接近半年。如今的埃利文已经拿不出什么激烈的感情来,所剩下的只有经过时间沉淀的,难以言说的沉重。那让她默不作声地,垂手站立在这座坟墓前。

至于春田,她坐在阳光里仰望蓝天白云的时候,偶尔还会想起同样颜色的、正午海面上的反光以及翻卷浪花顶上的泡沫;还有轮船甲板上的灰色栏杆,和半蹲下注视着少女的、船员的灰色眼睛。

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只是她不再愿意回想起来了。她不是为了心痛而活着的。

那个前提是,她并不知道那尸体上的那三处枪伤究竟出自于谁之手,也不知道他临死前究竟在想什么——原本这些事情就是,除了死去的人谁也不会知道。

如果知道的话,那大概会要了她的命吧——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时与通知单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张遗书一样的纸片,是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显然是事先写好的东西,一角被血染成了深红色。纸的两面上写了字,却都是简单到过分的句子。正面是“给埃利文:要幸福地活下去。”,而反面,

反面写着他在春田面前曾经想要说出却终于作罢的话。

落款处标明了给斯普林菲尔德。春田凝视着那个名字有十几秒钟,而后从房间里找出小刀,把墨水浸染的纸的表面轻轻刮去,让那句话失去了原本的所指。

接着,在合上眼睛的时候,她把那一切未来得及传达的感情和不能够说出的话语都闭锁在了意识深处的黑暗当中,向着一个人都不在的地方露出她平素里一贯的微笑。

她就是那样走到如今的。

……

“请原谅我。”

“因为火车那件事的缘故,所以不能对他行礼。”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向春田微微一鞠躬。

“我理解。”春田说。

“感谢过去对薇尔利特的照顾。”

“不……”春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是我感谢您才对,布甘比利亚先生。”

“因为这些年里有您在,我才能看到如今的薇尔利特。”

春田转眼去望着薇尔利特,望着她瓷人偶一样洁白精致的脸颊和北海一样深邃碧蓝的双眼。本来是淡漠的表情,但在察觉了春田的视线的时候,薇尔利特努力地抬高眉毛,扬起嘴角来做出一张微笑的脸——她已经学会了其中的意义,但要自然地运用还需要些努力。

“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春田说。

“一定会的。”基尔伯特隔着皮手套握住薇尔利特新装上的机械手。

……

当所有人都踏上了回程的时候,埃利文·洛佩兹在队伍的最后,轻轻捏了捏春田的手心。

春田侧过脸来看着她,埃利文趁机凑到她的耳边去,悄悄说着:

“我们也能幸福吗?”

春田为这个问题停下了脚步。

“会的啊——”她用正常的声音说,引得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也停下来回过身。

“我们也会幸福的。”

声音的波纹散入和暖的春风里,传遍了整个沉睡着的山丘。白色长裙的下摆被流动的空气吹起来轻轻舞动着。在一切悲伤的一切残酷的过去都终于结束了的时刻,与所爱之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时刻,每个人都终于得以转身面向自己的未来。风平浪静的、美好的未来。

而那些曾经牵绊过她或者他的深重想念,也许都永远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生满了黑麦草,以及紫罗兰的,春天的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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