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抓着制服的外套，右手叉着腰，肩膀上挎着书包，喘着大气来到了“苹果派”门前。
都是因为我自己脑子抽筋，跑去被范琴虐待，结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她聘请当了学生会副会长，不仅没得到她的解释，反而被唆使帮她盖了一个多钟的章。本来我觉得她写完那些文件用的时间不是很久，谁知道她每份文件都只是需要签个名，而印章却要每页都盖！每份文件有十几页啊喂！而且她对盖章的要求又高，说要“齐年盖日”，我稍微偏了一点都会被她骂半天。结果搞定这些事情之后，我才记起还和何合有约，急急忙忙来不及跟范琴告别就跑了过来。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虽然已经两点多，但是还没有到两点半，所以我应该没迟到才对的。
我把外套穿上身，推开门进去。
米黄色的墙纸营造出来的简朴的风格，装点用的几盆龙舌草，气味也挺淡雅，和咖啡的香气混在一起倒也挺清新提神的。其他摆设也很简单，除了门口的紫色风铃，还有墙上的几幅精致相框装饰的风景照片，就没有其他的了。就餐用的餐桌是桃木方桌和深褐色的硬座沙发，虽然感觉这套几乎中式的餐桌和西式的咖啡厅有点不太搭调，但是慢慢地倒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我一进门就先向坐在柜台处看着报纸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对方也微笑着点头回应了我。
我向咖啡厅里面张望着，发现何合原来已经坐在了最里面的靠窗边的座位上等我。
我走了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
“抱歉，我来迟了。”
何合听到我从她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的。”
我落座之后，跟前来点餐的服务生点了杯哥伦比亚咖啡。服务生走了之后，我这才有时间去仔细看何合的装束。
何合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连衣裙，衣袖上绣着藏青色的边。平时随之自然下垂的头发，现在被绑成一束，侧着垂落在左肩上，无比清纯的打扮。看来何合是精心准备过才出门的，而我，不仅没有把学生制服换掉，还满头大汗的，实在是失礼啊。
她点的是一杯可可，上面堆积着厚厚的奶油。看来何合意料之外是个甜食主义者。
来咖啡厅不点咖啡，给我的感觉就像去日本餐厅不点寿司、去肯德基不点薯条一样。虽然也有人去日本餐厅是为了吃生鱼片，也有人去肯德基只是为了吃汉堡，但是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难以消除。
结果何合边用汤匙搅拌着生奶油，很愉快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自己对咖啡因多没辙的事例，譬如说她一喝咖啡就会像喝了酒一样醉掉，曾经试过一次喝了咖啡结果睡了一个上午。
想不到这世界还有喝咖啡也能醉掉的人啊。我暗暗惊叹，长知识了。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何合喝醉的样子呢，是不是脸红得像富士苹果，眼睛带着迷离的神色，脸上留着香汗，呼着娇喘……
啊啊！我在想什么啊！！！
我们继续这样说着可可和咖啡的事情，说起咖啡的品种，曼特宁，蓝山，她都能够很清楚地说出它们各自的特点和口味，想不到她虽然不能喝咖啡，竟也对咖啡的了解比我还多。
可是，如果对话再这么进行下去，估计我们两个杯里的东西喝完之后，闲聊几句就回家了，那么就等于没把重点讲到就白费这一次见面时间。
所以我主动开口了：“小合你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呢？”
她停下搅拌奶油的手，将汤匙拿出来，放到杯子下的小瓷碟上面。
“其实今天，我想和楠你说的是小琴的事。”
我在烦恼了那么久的事情，就这样平淡无奇地从她的嘴里面说出来了。
原来是要说范琴的事啊。我不由得有点失落了，不过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为什么会失落呢？真奇怪呀。
“哦，既然是和范琴有关的，那，就是恋爱咨询吧？”我故作笑容，“是不是有新的任务了呢？”
可是何合摇摇头，说：“不是。我想说的跟恋爱咨询没有什么关系，是小琴和许维上的事情。”
“范琴和许维上的事情？”
我没记错的话，许维上是范琴的前男友吧？为什么要和我说他们之间的事？
“嗯，我希望你听完之后能够做出一些决定……呃，我刚说和恋爱咨询没关系，看来要收回了……应该说我希望你能决定我们之间的恋爱咨询是否应该继续下去吧。”
不是说跟恋爱咨询没有关系么？结果又扯上了。
我来决定恋爱咨询是否应该继续下去？本来恋爱咨询对我来说就不是什么应该发生的事情，可是如果没有恋爱咨询的话，我就不能够和何合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我们的二人世界也就会消失，变回原本普通的同班同学之间的关系……吧？
我端起正冒着热气的咖啡，小呷了一口。因为太烫，所以并没有感到很苦。
“那，小合，你说吧。”
既然是需要我左右的话，那我就不要逃避了，不管听了之后恋爱咨询要不要继续，听听都无妨吧？
何合啜了口可可，静静地说：“我记得跟楠你说过，小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伤害过对吧？”
“嗯，是说过。”
“那个人就是许维上现在的女朋友。”
欸？也就是说范琴被小三逆袭吗？
当然我没有这么说出口，继续喝了一口咖啡，聆听何合要说的话。
“许维上的女朋友……啊，她叫做沈琳。他们以前和我们读同一所初中的，跟我是同班同学。楠你应该也见过的。”
“不，我没见过。”
不要说是你班了，初中时候，就连我自己班的人，我都没有记得几个。
“哦，这样啊……”何合并没有显露失望，接下刚才的话，“沈琳是小琴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也是因为小琴才和她认识的。那时候，我们三个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经常一起逛街，一起去卡拉ok，也经常一起讨论学习上的东西，当然啦，也一起聊过班上的男生。”
女生的世界，看来我是不懂的。
我这么在心里念叨了一句，用手势示意何合继续说。
“我后来发现，原来小琴和沈琳都喜欢上了班上的许维上。许维上是班长，人长得又帅气，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在女生里面人气很高。”
我对许维上以前的辉煌完全没有兴趣，反倒在意的是……
“那小合你喜欢的是谁呢？”我不知不觉从牙缝里面露出了这么一句。
“欸？我，我喜欢的是隔……”她天然地说出了半截，然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连忙捂住嘴巴，脸瞬间就开始变红了，“我喜欢谁怎么都行啦！”
虽然对没套出话很不甘心，但是没办法了，我只好认输，让何合继续刚才的话题。
“虽然小琴和沈琳都喜欢许维上，但是最后，许维上是选择了和小琴在一起了。”
所以才说他是范琴的前男友啊。
“那，为什么两人分手了呢？”
这个问题是理所当然的吧。
何合把杯子递到嘴边，应该不是为了品尝，估计是刚好讲到口渴了吧。
她放下杯子，继续说。
“因为小琴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她身边总是少不了嫉妒她的女生。而从小就和她一起长大的沈琳，从小就被拿来和她一起比较，对小琴的嫉妒可能还要甚于其他人。所以她觉得小琴抢走了许维上，要从小琴手上抢回来。”
“抢回来……”听着就和偶像剧一样，无聊的剧情，千篇一律的发展。
“虽说是抢回来，可是却伤害了小琴。”她稍微降低音量，看着我，说，“楠，你介意听一下她是怎么伤害小琴的吗？”
都已经听到这里了，也不介意继续听下去吧。我这么想着，反正是偶像剧，最多也只不过变成偶像伦理剧，没多大区别。
“嗯，不介意。”
何合摸了摸刚喝过的杯子的杯沿，似乎想要弄干上面的残留的液体。
“沈琳她，跟其他嫉妒小琴的女生一起，把小琴醉酒之后拍了裸照在学校里面传开来，结果不仅许维上和小琴分手了，学校还对小琴做了严重警告的处分。”
何合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的答复。
但我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咖啡已经见底，而何合那杯可可也已经不再冒着热气，显然已经凉透。
我握着杯子，希望这个动作打破我们之间紧绷着的气氛。可是却并不见奏效。
我的手在发抖。
我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我对范琴毫无了解，即使和她说了很多次话。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不知道她被人这样戏弄，甚至不知道她受过的伤这么严重。
这些都不是造成现在我受到打击的最重要的原因。
一直在我面前高傲、美丽的范琴，无论何时都冷静、知性、完美无缺。就算没有可以依靠的别人，依旧靠着自己的努力前进着。如果我不是先喜欢上了何合，我一定会迷上她。即使是现在，她依旧是我向往的对象。
如此完美的范琴，却有过这样不堪的经历。
我知道，不应该因为她的过去而降低对她的评价，不能这样对她有偏见。她的优秀和这个没有关系。
可是，那种不能释怀的感觉就这样压抑在胸口。
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为她郁闷，明明我喜欢的是何合，对啊，我喜欢的是何合啊，我没必要这么在意范琴呀……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发觉自己的脸颊变得僵硬。
“对不起，跟你说了这些有的没的，明明和楠没有关系的……”何合低着头，轻轻地跟我道歉，“只是，我答应要给楠做恋爱咨询，所以，觉得迟早要告诉你这些的……”
“……”我依旧没有出声。
“或许，你会觉得小琴很可怜，也可能会对她产生偏见，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小琴，她现在已经在为那些事后悔，而且，那些也不是她的错，她是受害者……”何合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没有继续说了。
我举起手向老板打招呼要求续杯。老板很快就把新的一杯冒着蒸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收走刚才喝完的那个杯子。
我端起刚端过来的热咖啡，吹散上面的热气，放到嘴边，喝了一口，依旧没怎么喝出应有的苦味。难道因为是续杯所以老板偷工减料了吗？
因为不是第一杯，所以就被忽视了吗？
我把杯子放回杯碟上。
“我不会的。”我说。
“嗯？”何合对我突然说出的那句话有点惊讶。
“我不会因为她的过去就否定她的。虽然我没办法完全释怀，但是，我不觉得应该因为她的过去就对她有偏见。现在的范琴，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很美丽，都很正直的一个人，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生。我很憧憬她，而我这份憧憬，不会因为她的过去而改变。”
我说的是实话，或者说，是我想对范琴说的话。
何合听了，露出微笑，或许是因为我的回答而放下了重担吧。
“果然……小琴能够得到楠的喜欢是最幸福的呢……”
话里面带着些许落寞，虽然被喜悦掩盖，却依旧隐隐约约听出她的失落。
“幸福什么的……”
何合缓缓摇着头。
“我不是说楠你可以给她幸福，当然那也是肯定的。我是说小琴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连楠也喜欢她，真的好幸福。”
“要说多人喜欢，小合也一样啊。”
何合低着头，细声说了什么。可是我没有听清楚。
“什么？”
“没，没什么。”她摆摆手，微笑着说。
“那你要我做的决定，就是这个吗？”我说，“如果只是因为她的过去，所以要问我恋爱咨询要不要继续的话，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不，我还没说完。”何合竟然也会把话说不全，“其实我是想先让楠了解一下情况，再让你做决定的。”
“那……”我伸出左手，让她继续往下说。
“嗯，我现在说了。”
何合撩一下刘海，似乎在舒缓一下情绪，又或者是在梳理要说的话吧。
“许维上之前来找过我，他说之前自己的懦弱被沈琳利用了，不应该就那样和小琴分手。跟沈琳在一起，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爱沈琳，自己原来一直爱着小琴。他现在很后悔。”
我大概能猜到何合后面想要说的话了。
“他想跟小琴和好，重新在一起。”
很俗套的剧情发展，连我都看不过眼了。后悔当初的分手？现在还爱着范琴？想跟范琴复合？当初为什么就不相信范琴？现在说什么很后悔，当初你干什么去了！
我紧紧捏着杯子的柄，一声不吭。
何合看见我皱着眉头，并没有马上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可可，放到嘴边又喝了一口。
“大概事情就是这样。”她放下杯子，用很微弱的声音说。
“小合，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何合并没有直接回答我。
“我认识许维上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以前就很受欢迎，所以他和小琴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很配。可是想不到却以那样的方式分手了。”
我不明白何合想要说什么。
“小琴估计也会不甘心吧，自己喜欢的人却不相信自己……其实也不能用不相信这个词，用嫌弃会更好吧。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他们两个都没有错。”
我依然不知道何合想要说什么。
“我也看出许维上是真心喜欢小琴的，也看到了他们分手时，两个人都很伤心的表情。可是许维上跟沈琳在一起了，小琴却一直一个人，被排挤被孤立。我也想相信许维上，因为我不能够违背他们曾经相爱过的事实；可是同样的，我不能无视他们给予过对方伤害的事实。所以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他这次的话。”
我终于明白何合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她说的没错，既不能轻易相信许维上，可是也不能违背他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想，都只不过是局外人。最后的决定还是要让范琴自己来做。
“小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欸？什么是爱……”何合对我突然问的问题有点不知所措，“应该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之类吧……”
“那爱和喜欢之间的区别呢？”
“这个……”何合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分不清这两者。我不懂什么是爱，也不知道爱和喜欢之间的区别。我原本以为喜欢就是一直对一个人不变心，而爱则是一直在身边，不离不弃。可是后来我又觉得，喜欢是珍惜对方，而爱是即使被伤害了也恨不下心。我到现在，依旧搞不懂喜欢和爱。”
我靠到椅背上，叹了口气。
“可能两者，本来就是不可分的呢？”何合歪了歪头，很可爱地说，“没有喜欢的爱，是怜悯；没有爱的喜欢，或许只是占有欲而已。”
不愧是何合，理解得比我要透彻多了。
“喜欢，还是爱，这些事情只有当局者才能够明白吧，即使我们怎么说，都不会构成什么帮助的。”我挪动一下身体，想要坐端正。
制服随着我的身体摆动了一下，有什么从制服的外袋掉了出来，缓缓飘落到何合的脚边。
何合低下头，顺手就把它捡了起来。
原来是个信封。
由于何合拿起来的时候，没封起来的信封口开着，里面的东西就漏了出来。
何合看见了上面的东西，脸瞬间变得涨红。抬起头来，瞪着我。
那是早上刚从简晾手上得来的何合的泳装照！
“楠！”
何合的声量变得很高，音质也因此变尖。
“是！”
我大气不敢喘一下，赶紧回答。
“真是的，你想要小琴的泳装照就跟我说嘛，干嘛连人家抢镜头的也一起买下啊！怪羞人的……”
她把相片塞回信封里面，放到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那是……哈？范琴的泳装照?”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跟简晾买的是何合的泳装照啊？
我把信封里面的照片拿出来一看，上面除了有我早上验货时看见穿着连体泳衣的何合撩起头发的迷人动作之外，还有身材火辣穿着三点式的范琴拨头发的正面照，而且范琴占了照片的主体！
简晾那个奸商！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收一百五那么贵了，五十是何合，五十是范琴，最后五十是对我的嘲笑！
“喂，楠。”何合意义不明地笑着，“你对小琴……是喜欢，还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