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综合楼的。
不知是何合，现在连范琴也要远离我了。原本因为我一句口误而连接起来的三人，现在却都斩断了联系，变成了毫无交点的陌路人。
如果，我昨天顺利地向范琴表白的话；如果，我在许维上向她提出复合前先表白的话；如果，我在向何合表白的时候没有胆怯的话，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将额前的头发向上推，让凉风冰冷一下自己发热的额头。
不会的。无论那些如果是不是如果，结果都是一样。就算之前我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表白失败，以后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状况。
因为我是一个软弱、迟钝而且没用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从综合楼那边走到了教学楼。
而在我的前面那两个女生，正在相互告别。高挑的女生微笑着挥手离去，而头发上扎着缎带的娇小女生则站在原地摆着小手送别她。
是何合跟成川葵。
刚才下课的时候，何合邀请成川葵逛学校，现在两人相互告别了，也就是说已经逛完了吗？
成川葵并没有打算马上要走的意思。她站在教学楼的入口前，微笑着看着何合离去的身影。
可是，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退了下去，完全没有了往常的开朗，露出消沉的表情。
她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我，有气无力地转过身来，走进了教学楼，沿着楼梯往上走。
虽然心里面被范琴和何合的事情塞满了，但是看见成川葵愁眉苦脸地爬着楼梯，还是不由得很在意。
脚步已经跟了上去。
如果被别人看见，肯定会觉得我是跟踪狂吧？迈着窸窸窣窣的脚步紧跟着妙龄少女上楼，怎么想都很猥琐。不不不，我只是关心同学，只是这样，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我坚定了一下决心，继续跟随着成川葵上了楼顶。
和中午时不一样，放学后的屋顶稍稍刮着寒风。再过几个小时，估计这里就会冷得让人受不了了吧。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风中——
成川葵从屋顶上遥望着远处。
一直脸上带着开朗笑容的她，现在一脸忧愁地望着远方。
她娇小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柔顺的发丝也随风啪嗒啪嗒地打在她的肩膀上。水灵的大眼睛跟随着夕阳的落下而渐渐失去了早上时的神采。
在她的周围，就像冰封一样，空气的重量感一下上升，连吹过的风都变得有重量了。
可是，在这样的充满重力感的世界里面，她的眼神却充满了自由。
充满着自由，飘向了远方。
我被眼前这如同天使降临般的场景所吸引，内心瞬间也变得如同朝圣者一般的清宁洁净、空旷轻盈。
基于这样的心态，我无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可能是前几天夜里下了雨，所以地板上的积水还没有彻底干。而我就一脚踏进了水洼之中，在只有风声的空间里发出了“啪嚓”的一声。
成川葵动弹了一下，打破了原本静止的世界。像是从梦境中醒过来一样，向着我这边再次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钟楠同学……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是应该我问的话吧。
露出那样沉重的表情看着天空、看着远处。成川葵，你究竟有怎样的心事。
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去问她。
我说：
“听说最近看世界杯的人都会神色凝重地走上楼顶……所以我就上来看看了。”
她表情稍微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眯缝起眼睛，笑着说：
“请放心哦，我不看世界杯的。”
“啊，是吗……”
我敷衍般回应道，向她站着的位置走过去，站到栏杆前，向校外的景色眺望过去。
“嗯，不久前我还闹出过以为世界杯是可以装水喝的笑话呢……”
她带着自嘲的笑容。
“其实刚才那是骗你的。”
我没有回应她的自嘲，而是轻描淡写地说。
“唔，那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也很平静地回答了我。
“因为这里是和我有关的一切的破事开始的地方。”
成川葵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追问我。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不说话。
因为她在我身后，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表情是怎样的。
我原本以为我们就这样沉默下去了的时候——
“屋顶是个很好的地方呢。”
她突然开口这么说道。
“能将天空和远方一览无余。我很喜欢这里。”
“是吗？我觉得成川葵你会是比较喜欢呆在室内多一点的人。”
“嗯，我确实是比较喜欢呆在室内。不过唯有屋顶是例外。”
她说这话的时候，从我身后走到了我的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放在栏杆上面。
“还有，在日本叫全名是不尊重人的表现哦。”
“呃……是这样吗……”
我对话题的突然转变有点意外。
她肯定地点点头，说：
“直接叫我葵吧，钟楠同学的话。”
“……”
“怎么了？”
“你不是说日本叫全名是不尊重人的表现吗？”
“嗯……是这样哦。”
“那为什么你开口闭口都是叫我钟楠同学……”
“咦？原来钟楠同学就是钟楠同学的全名？”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惊讶的事情一样。
“虽然你说得很拗口，但事情就是这样。”
“是……姓钟楠，名叫同学吗？”
“才不是！我姓钟，名楠！”
“啊啊，对不起！”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大声吐槽，她吓了一跳，连忙向我鞠躬道歉。
“不不，我不是责备你啦……”
“因为在日本名字只有两个字的比较少见，我一时没意识过来原来‘钟楠’就是一个完整的名字，还以为是中国的姓氏……真是太失礼了……”
她说着又向我鞠了一个躬。
“啊啊，没事啦没事啦……”
虽然知道日本人道歉也好、道谢也好，都喜欢鞠躬，但是面对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向我鞠躬什么的，还是没办法接受啊！
“那么我以后称呼钟楠同学……啊，不是，应该是楠——才对吧？”
“嗯……你喜欢这样叫我也可以。”
我回想起身边会这样叫我的人，除了简晾以外，其他两个都已经在今天和我没有了联系。可是，我总不能让她叫我驼背人吧……
“好，我明白了。那么，楠，请你以后也叫我葵哦。”
她微微歪着头，露出柔和的微笑，对我说。
我的眼神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柔和，点头答应了她。
“那么，楠。”
她侧过脸来，注视着我，说：
“你是因为什么心事来楼顶呢？”
“这个应该由我来问吧？你一脸忧郁地望着远方，究竟是有什么心事？”
听见我的问题，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不过很快，她的珊瑚色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口气，小手轻轻地摆到胸前，仰头凝视着我，说道：
“楠有没有从小时候就喜欢的人呢？”
很清晰的一句话，却像一支枪一样朝着我的心脏狠狠地打了一枪。
从小时候就喜欢的人……
“当然有。”
我别开脸，看着夕阳，说道。
而且，我还在这里向她表白过。虽然最后失败了。
“那么，楠觉得一个十年前就喜欢上你、但是十年间都没有见过面的人，怎么样？”
“就算你问我怎么样……”
我不知作何回答地看着她。
而葵则带着无助的表情，耸拉着肩膀。但还是礼貌地说：
“也是呢，突然问起这么奇怪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啊，不……”
竟然又让葵向我道歉了，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我思考了一下，补充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十年前就喜欢上我，就算十年间都没见过面，我也会被这份感情所感动，也会喜欢上那个人的。”
“楠……”
“但是，只是喜欢，会不会爱上她，我也不知道。”
就像我喜欢何合也很多年了，可是我却绝对没有勇气说我是爱着她的。而且，我也喜欢上了身边的范琴，就更没有资格说那句话了。
葵听了我的回答，眉毛开始越垂越低。
她用难为情的声音碎碎念道：
“喜欢，和爱上……有什么区别吗……”
“不一样的。起码就我个人而言是这样。就比如说，我很可能会喜欢上葵，因为葵很可爱。可是，我会不会爱上葵呢？这点就很难说了。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流还很少。没有爱的喜欢是占有欲，没有喜欢的爱是怜悯。”
“那，那个……”
葵被我的发言惊得发不出声来。她的双颊泛出红晕，扭扭捏捏地说：
“楠……说得很深奥呢……”
“是吗？不过那也不全都是我想出来的。”
“咦，难道……”
“没有啦，只不过是之前和朋友聊起过，我只是现学现卖而已。”
“即使是这样，会在一起讨论这些高深的问题，楠也很厉害呢。”
“唔……因为是恋爱咨询嘛……”
我不由得将“恋爱咨询”这个词眼说了出口。
而葵听见这个词，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恋爱咨询？是作为咨询师为他人提供帮助吗？”
“啊，不……”
我发现因为自己的多嘴让葵打开了奇怪的开关，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那么是咨询师为楠提供恋爱咨询？”
“呃……嗯……”
我被她突然而来的好奇心有点吓到，连忙后退了两步。
而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双手捂住脸，羞愧地说道：
“啊，对，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不不，没什么的……”
我用小指挠了挠脸颊，说。
葵轻轻地捂住嘴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问我：
“莫非楠今天早上在车上叹气，也是因为恋爱咨询的事？”
咦，怎么回事？葵怎么有这么明察敏锐的直觉？！
我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她看见我的表情，估计也猜到了结果。所以她说：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不过如果楠觉得我信得过的话，不妨让我为你解开心结。”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沉稳、很和善，并没有像那些平常的女生一样的八卦和轻佻，相反，带着和她稚嫩的外表不相符的成熟和可靠。
我应该接受她的建议吗？
有人说过，有些话，跟刚认识的人反而会更容易、更无所顾忌地说出口，而和熟悉的人就很难启齿了。恋爱咨询的事情就是这种事情。
而且，不知道为何，葵给我的感觉很亲切。从刚认识她开始，我便想着叫她葵，而不是成川葵。这种亲切感让我想要一吐而快。
如果，我将自己和何合、范琴之间的事情都告诉她，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很烦吧？
我因为能有人肯听我倾诉感到喜悦，却又因为可能会因此而导致对方的困扰而犹豫。
所以我就一直在那里内心挣扎，没办法张开嘴巴。
见我还在犹豫，葵说：
“请不用介意我的，毕竟我家是从医的，听病人的倾诉也是医生的本分哦。”
说着，她稍微歪了歪头，嘴角微微笑了。
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惹生气范琴。因为恋爱咨询被何合结束，心里难受，所以希望范琴骂我一顿，却不明说，内心懦弱得连自己都不能正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因为自己内心懦弱才导致机会从身边溜走。
我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是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葵而已，竟然想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且，将这些事告诉葵，也没有什么。估计她也只会当做在留学时的一个趣闻来看待而已吧。
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所以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对她说：
“其实我……”
我将自己在楼顶上向何合表白的情形告诉了她。
我将自己和范琴的相识告诉了她。
我将自己喜欢上了范琴的经过告诉了她。
我将自己因为错失了向范琴表白的机会告诉了她。
我将自己想再次向何合表白可是却还是喜欢范琴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将何合结束了和我的恋爱咨询告诉了她。
我将刚刚范琴解雇了我告诉了她。
而葵，只是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微微点着头听我说，一句话也没有说。
直到最后，我说：
“——所以，我又来到了这一切开始的楼顶，想要将这一切结束了。”
是啊，这一切该结束了。
在此之前，我和何合、范琴并没有联系，一切都是因为在这个楼顶上的表白开始的。
既然现在，我和何合没有了恋爱咨询的联系，跟范琴也没有了学生会的联系，那么，我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和她们没有交集的生活。
这根本没有什么。
我自认为陈述的语气很平稳。葵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怎么了？”
“楠……很忧伤呢……”
“是吗?”
我竟然完全没有自觉。
葵用力地点点头，说：
“楠刚才说起那两位女生的时候，眼睛会变得暗淡起来，语气也会变得无力。看来楠真的很喜欢她们两位呢。”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承认我真的很喜欢她们吗？在女生面前承认自己喜欢两个女生什么的，即使是我脸皮也还没厚成这样。
葵用拳头抵住嘴角思索了一下。片刻之后，她放下拳头，似乎想到什么一样坚定地点点头，对我说：
“楠……那个……”
“嗯？”
她停顿了一下，做了一次深呼吸，说道：
“如果楠不介意的话，我来给楠做恋爱咨询，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