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在家里吃饭，因为简晾也有来过，但是这顿饭是我吃过的最混乱、感觉最漫长的一顿。老妈压根就不像是在吃饭，而是在变相相亲。
老妈一个劲地往葵的碗里面夹菜，说“多吃点哦，多吃点才能长大得快哦！”
虽然我一直纳闷她所说的“长大”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是因为在餐桌上，所以我还是忍住不吐槽她了。
范琴则没有受到老妈的优待，而是被老妈不停地盘问：
“小琴有多高？多重？哎呀，竟然身材比阿姨还要好啊，羡慕死人啦……”
我当时真想反问她一句：“人家妙龄少女要是身材还不如你一个三十八岁的大妈好的话，才真的是要好好反省了。”
结果到最后，老妈甚至对葵和范琴都动起了手，一边摸着葵的胸，花痴一般说道：“啊啊，这真是楚楚可怜又惹人怜爱啊！”，又另一边摸着范琴的腰，两眼发直地说：“喔喔，虽然小葵的小巧纤细像人偶惹人怜爱，不过小琴火辣辣的身材、水蛇一般的腰肢也让人难以释手哦！”
而我，因为要捏着鼻子，所以没办法厉声吐槽她，只能看着老妈对着葵和范琴做出惨无人道的行为，在内心痛骂她的恶行：可恶！老妈肯定是知道我不能动她们才故意引诱我的！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天上人间……啊呸，人间地狱般的晚饭，葵和范琴就要回家了。
老妈一脸的不舍，像哈巴狗看着要走的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葵和范琴看：
“小葵和小琴要走了吗？留下来住一晚上嘛……”
“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总算是找着机会呵斥这可恶的老妈了！
虽然表面上很无厘头，但是老妈毕竟也是个家长，所以最后还是很理解地让葵和范琴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如果明天不用上课的话，她会不会真的将两人绑住不让她们走。
范琴向老妈说会将围裙洗干净了再还回来。但是老妈说：
“不用啦，就送给小琴当做礼物哦。”
“可是……”
“你穿着围裙的样子，我家的猪……囝仔可是喜欢到爆哦，你看他鼻孔，还有流过鼻血的痕迹呢！”
“喂，别靠过来研究人家的鼻孔啊！”
“哎，囝仔每次都只会觉得我穿上围裙像在演相声对不对？明明人家只是三十五岁零……”
“大妈，你三十八了！”
“……”
“不管怎样，我不能贸然收下……”
范琴还是不肯收下。
“哎呀，小琴不会就只在我们家做一次饭吧？！”
“难道你还想再搓人家一顿？！”
……
在家门口推推嚷嚷地吵闹了很久，范琴才觉得像是麻烦一般收下了围裙，并答应老妈会再来做客……饭的。
葵说有车来接她，让我送范琴回家。所以我将她送到大马路上待她上了她家的黑色高级轿车之后，便和范琴一起沿路折返，往范琴住的高级公寓走去。
虽然我还在好奇葵刚才坐的那辆高级和我平时见过的很不一样，但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深秋的早晚温差很大，白天的时候明明还阳光高照，到了晚上太阳下山，就会感到阵阵阴冷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葵的计划之一。但我正感受到我现在和范琴已经慢慢地步入了少女漫画里面的经典情节一样。
一阵寒风吹来，只穿着蓝色连衣裙和黑色丝袜的范琴感受到风中的寒意，微微蜷缩身体。然后作为绅士的我，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在她抱着肩膀的时候体贴地披到她的身上……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可是走在这秋夜的公路上，为什么抱着双手瑟瑟发抖的人是我呀？！应该怕冷的女士，现在竟然凛然地走在了我前面，任由秋风将她那栗色的秀发吹得凌乱，好不帅气！
女人果然是这世界上最耐寒的动物啊……
在一个喷嚏之后，我才记起来，原来我大病初愈……
同时意识到这点的不只是我。范琴也回过头来，冰冷冷地说：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只不过打了个喷嚏，我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是吗……”
不知道是相信我了，还是她也想继续和我一起走，范琴似乎没有再让我离开的打算了。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学校？”
范琴没有看着我，目光看着路边的街景，问我。
老妈帮我请的假期是到星期五为止，就是说明天我还不用去上课也可以。不过既然我现在感觉良好了，提前回校也不是不行的。
“明天如果不再发烧了，我就回去了。”
“那明天早上，你会去送葵吧？”
刚才在家里面，葵告诉我们，她是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故意选在了上课时间，是为了避免大家去送机时的恋恋不舍。
但是我没关系，因为我明天还在休假。所以我确实打算去送葵的飞机。
“就算明天早上起床还发烧，我也会去送葵的。”
如果去完回来发烧了，我就不去上学了。
范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侧过脸去看了看她的表情。没有特别的悲伤，也没有特别的不舍，很平静的脸。细长聪慧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带着牢不可破的坚定。
范琴比起以前更加坚强了。同时，坚强得让人觉得可爱。
似乎感觉到我炙热的目光，她努了一下嘴，问道：
“你不担心盯着我看会自卑到绝望吗？”
真是的，说话还是一样的刻薄，真不可爱！
我摇摇头，苦笑一下，然后问道：
“对了，你最近和葵关系好像很好呢。以前明明你都不和别人说话的。”
她别开脸去，又看着路边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沉默不语。
我们就这样从繁华街道走进了安静的小巷。
我还以为刚才是不是我说的话太小声被汽车的发动机声音盖过去了，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范琴开口了：
“葵是一个很好女孩子，可爱纯洁，让人不由得想要去保护她。可是她又很坚强，努力追求着自己的梦，就和洁白的蜀葵一样，即使现实再重，也向往着梦里面的自由。”
我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说出这么深刻的话的范琴。
说实话，刚才她说的话里面，什么梦啊，什么自由啊，我一句都没有听懂。我只是很赞同她刚开始那句“葵让人不由得想要去保护她”。想必范琴也是这么想的，才会不坦率地和葵变成了好朋友吧。
葵曾经说过，自己有过和范琴一样的经历。所以葵才会这么体谅范琴，对范琴执着，才会帮助我和范琴和好。
范琴曾经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过，能够让她放开心扉，说明葵也得到了范琴的认可。
如果不是葵要回国了，想必她和范琴会变成很要好的朋友吧。
可是，这份友谊，却不得再继续下去。即使可以通过网络继续联系，可是，范琴在班里面还是自己一个人，不会有所变化吧。
我还在为范琴的友情的夭折感到悲哀的时候，范琴突然停下了脚步。让刚刚走到了她前面的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她。
她垂下了睫毛，用很沉重但是很清晰的声音娓娓说道：
“在和葵成为朋友、了解了葵的事情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两种做法，一种是追随它，接受它，另一种是疏远它，厌恶它。我总是选择第二种做法。我以为自己得不到友情，所以总是疏远身边的同学，遣散学生会的其他成员；我认为自己无法企及爱情，所以我厌恶我自己，觉得自己不配享有爱情。
“可是，葵不一样。她对于自己无法触及、只能在梦里面才能碰到的事物都不放弃，她去追随自己的梦，接受自己的梦。她那孜孜追求的姿态，让我既向往又汗颜。
“在遇见葵、接触葵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以前的做法是多么愚蠢。”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细长的漂亮的手指弯曲起来，摆在胸前，捂住心口。
“我决定不再逃避自己的内心，我也要追随自己的感觉。我也要接受属于我自己的爱情。所以——”
她放下手，垂下视线，然后轻声嘟囔道：
“你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
路灯很适时地在我们身旁亮了起来，使我能够清晰地看见涨红了脸的范琴。
此时我虽然对葵所追求的梦是什么感到很好奇，可是这好奇心完完全全被范琴的深情自白覆盖过去了。
我能把这当做是范琴对我的表白吗？
我卸掉脸上轻浮的微笑，严肃地抬起脸来和范琴四目相对。
“我……”
嗡嗡。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巷里面，含糊的震动声显得特别的清晰。
每一次，每一次，遇上我要表白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情况。我自己都懒得去回忆了。难道这就是我不可避免的诅咒吗？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
我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我不服气，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打算无视掉手机继续说。
“我一定……”
“你的手机，没关系吗？”
范琴这么提醒道，制止了我的后话。
我捏紧拳头，低着头不说话。
也没有从口袋里面拿出还在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难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要我退缩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是老妈打来的。
我瞥了一眼面前的范琴。范琴微微润湿的眼睛的边缘，反射出小巷街灯的光亮。
以前刚买手机的时候，总希望能有人打电话给我，结果到现在为止，会打电话给我的，除了老妈，只有简晾。好不容易在上了高一的时候拿到了暗恋许久的何合的电话，却从来没有和她打过电话。
所以，除了老妈以外的第一个拨响这手机的女性，就是站在我面前的范琴。那一次的电话，将我心目中的范琴，彻底改变了。
那一次之后，我喜欢上了范琴。不，我爱上了范琴。
我想再一次、我想以后每天都、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能接到她的电话。
所以我按下了手机上红色的那个键。
然后，向范琴面前坚定地迈出一步。脚边的石子被我踢飞，在安静的小巷里面激起回响。
但在这里不会有人介意。
回去之后被老妈骂也好，现在会被范琴呵斥也好，以后会被疏远也好，以及，我自己会忘记初衷也好。
我都不会放开自己的双手。
我将范琴拥入怀中。耳边响起了范琴屏息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心跳的高鸣。
或许范琴说得没错，人面对自己无法得到的事物总是有两种选择，要么是接受它、追随它，要么是逃避它、厌恶它。
范琴选择了第二种。她傲娇、毒舌，冷言冷语，不愿意向别人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内心，所以班上的人觉得她无法靠近，觉得她美丽但又可怕，觉得她太过正直而无法相处。也因此，遭到了许维上的戏弄。一直无依无靠，鹤立鸡群。
范琴一开始就选择错了。
她不应该选择第二种。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坦率地接受大家的好意，坦率地追求自己所喜欢所向往的高中生活。而不是对什么都拒绝、对自己厌恶。
我也是选择了第二种的人。
当初面对自己无法企及的何合，我选择了逃避。一直都躲在暗处偷偷喜欢着她，好不容易下了必死的决心，却又因为内心的懦弱表白失误。甚至选择了喜欢上范琴来逃避自己没资格喜欢何合的自卑。不仅在欺骗他人，更加是在欺骗自己。
我也是无法大胆去追求自己所得不到东西的人。
面对许维上对范琴的复合宣言，我也只能选择逃避，逃避范琴，厌恶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管范琴的私事。
可是，我都错了。
我不应该逃避的，我应该从一开始就下决心去追求何合的，就算被甩、就算被虐，我也不应该胡说自己喜欢范琴。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过，这个错误却相当美丽。
既然错了，又何必去改正呢？
范琴就继续这样傲娇，就这样毒舌，就这样不坦率吧，就算全世界排斥她，我也永远愿意当个受虐狂站在她面前。
我也继续这样“自欺欺人”，瞒着何合我曾经喜欢过她的事，瞒着她我原本是打算向她表白的事。就一直做个无法追求初衷的驼背人好了。
然后。
我们两个犯了同样的重大错误的人，除了在一起相互扶持，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加美丽的表白了。
所以，我伏在她的耳边，用尽我所能的温柔，说道：
“这次，就算你赶我走，我也赖定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