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五一广场。
在北兰岛事件发生之后,C市被微量的坍塌液侵蚀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因此这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列为黄区,只允许人形通过这个区域进行一些生产。但是由于坍塌辐射,这里只能进行重工业的生产(譬如零件),且这些产品需要进行消辐工作,才能回到绿区。
相比于东南沿海城市被过高浓度的坍塌液直接毁灭,C市在Z国政府紧急撤离令颁布后的半年终于被核实为坍塌辐射浓度很低、人类可以生存的地方,允许撤出来的平民返回,这才让这座城恢复了些许生气。
可是,虽然有人回来了,但是有更多人再也回不来了。
整座城市见证着无数的悲欢离合,也同样在守护着人们的希望。这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最后的退路,也是Z国研究坍塌辐射的最前沿。
不过,黄区中总有些幸存者,因为体内的坍塌辐射并不致死,所以在黄区苟延残喘。但是根据国家法律,绿区的人类如若遇到黄区的幸存者,绝对不允许私自营救。没人知道这些受过辐射的人的潜在危险,也没人能为这些危险买账。所以,这些曾经同样是C市民的黄区人,却被高高的隔离墙阻断了去往绿区的道路,怨气难平,就开始有骚动了。
每个绿区城市都会被黄区的幸存者口诛笔伐,现在也是见怪不怪了。人类的不平等,在这个危难时候反而凸显到最大,还真是有些讽刺。
我看着这个曾经繁华、现在却略显冷清的地方,叹了口气。毕竟整个城市的中枢——中心净化塔被建造在这里,自然也就不能被当成原先的闹市了。但是,这里总会有些小商小贩在这里卖点东西,不过都是些小饰品什么的罢了。
然而,我却感觉到不对。明明我已经躲开了那个狙击手的视线,为什么总感觉还是在被人盯着?
或者说,本来不是盯着我,却又在注意着什么,所以我略微的警觉了?
我斜着扫了两眼,发现有不少看起来不正常的小贩,似乎在观察着整座城。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得甚至不像是人类,倒像人形在扫描城市结构并且上传一样。
人类?还是人形?朋友,还是敌人?
我正思考着,视线刚刚转过来,却撞上了一个行人。由于我的体质很健壮,再加上行人本身也没有反应过来,她直接就被我撞倒了。
“对……对不起哈……”我赶忙赔着笑脸把行人扶起,充满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我也没注意到我前面有人……类。”她抬起头,视线对上我,语气中泛着温柔,仿佛温水轻抚过。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头及腰的黑发,东方人的脸却有着罕见的金色瞳孔,身材丰满呼之欲出。为了抵抗近些天到来的寒流,她穿着棉衣和御寒的黑色裤袜,身上还传来若隐若现的梅花香气,整个人的气质偏向于稳重与内敛——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最后两个字。
也就是说……
“你是人形?”
“是的。”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探,我也不歧视人形。不过……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姓名么?”我问道。
“知道我的名字……要做什么呢?”她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轻声问道。
我回答道:“至少……我既然撞了你,我觉得我需要对你做点补偿。我这里有一些信用点,至少请……”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人形不用呼吸,也不用进食,只需要充电就可以生存。但人类为了填满自己的空虚,硬是给人形加入了许多与人类无异,却对人形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人形更像人类,却也让人类无法区分人形与人类,也无法填满自己的空洞,于是,有些人类便开始无良地迫害甚至摧毁人形。
人类作为人形的创造者,却又在不断地压榨着他们的价值,毁灭着他们的身体,完全当成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随时都能像破抹布一样抛弃……我不知道人形们会不会有一天奋起反抗,从而像电影《终结者》那样,在坍塌液与辐射之后,再一次成为毁灭世界的推手。
“今天还真是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类呢……”她低下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么,给我100点就好。”
“100点?这……”轮到我惊讶了。根据兑换比例,100点的信用点充其量只能当成10元钱来用而已。
“我第一次遇到平等看待我的人类,所以我不能对这样的人类过于苛责。”她金色的瞳孔中波光潋滟,“毕竟对我们来说,不公平的待遇,遇到多了反而会觉得平常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痛。我不是没见到过人形被人类欺压,甚至被一些不法分子拿去卖到黑市……想到有些有知觉有感情的人形被暴力拆解成零件再卖出去,或者被删去了心智云图从而失去记忆被倒卖,我就感觉有些像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器官买卖或者贩卖人口。
“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我致歉道。
她倒是没有一点介意的样子,反而是露出了大大的微笑:“我倒没经历过那样的屈辱,但是相比之下……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更像是地狱吧……唔!”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像是头疼一样,蹲到了地上,脸上的表情像是经历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我也蹲了下来。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本能地伸出手,却又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而将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她,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她站起身,有些勉强地做出一个笑的样子,“这是我的报应……也是代价……”
她摆摆手,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可能是经历的痛苦太大,她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结果一个趔趄,她朝我倒了过来。我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我没想到,她的身体那么轻、那么柔软,甚至与人无异。可能是在部队接触那些军用人形多了,所以固有的印象就是又重又冷冰冰的装甲。即便是退役来到长沙,看到民用人形也以为与军用人形的本质无异,只不过外表看着很像人类罢了,一旦触摸,我猜测同样是冷的铁皮触感。但现在,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对不起……还要你扶我……”我轻轻把她推起来之后,她向我致谢道。
“没关系,不过看你刚才那个样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到检修点?”我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还有事……不能多做停留了……”她摆摆手,婉拒了我的好意,“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她慢慢地离我而去,身上的梅花香气也飘然远去了。
我目送她渐渐消失在某栋楼的后面,站在原地大概了一分钟以后,突然想到她说的代价和报应什么的……根据她刚才的症状,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迫植入了病毒,开放了自己的心智核心的后门。
犯罪分子会利用这种程序控制人形,一旦有反抗者,就会通过后门直接熔毁心智……
想到这里,我决定跟上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我下定决心准备跟踪的时候,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然后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传单。我没有接传单的习惯,一般都是觉得发传单的人很可怜才会接。但我现在想赶时间,所以根本不想做这多余的事,于是我准备绕开。
然而,拦住我的身影手上的传单像是没有控制地四散飞了起来,有几张还打在了我脸上。本能的反应让我伸手拂开乱飞的传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在风中乱飞的传单中看到了曾经遇见过的她。
“长……长官?”
她捂住了嘴,声音变成了哭腔;我则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是战火纷飞的战场,硝烟飘荡,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风中飞舞;再次相遇则是冬天的城市,平淡恬静,三三两两的传单在风中飞舞。
我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在重逢的喜悦之中,这还是不提了吧。
某栋楼后的阴影,我刚刚遇到的女孩人形接通了通讯。
“你知道你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95式?”
“交流……交流而已。”95式的语气变得有些胆怯。
“你要是说出实话的话,现在你就该在黑市里面任人宰割了。”另一头的轻浮男音说道,“别忘记,你的后门可是敞开的,我随时可以熔掉你的心智,这样你也就不用再因为找自己的妹妹选择在我这里做事。”
“你折磨我也好,利用我也罢,只要你不让我失去那些记忆……”95式咬了咬嘴唇,“我可以做任何事。”
“任何事?包括用自己的生育模组让人做那种事?呵,95式,为了你那个元气笨蛋妹妹,你都做好觉悟要做出这样的牺牲了吗?”
“如果我自己的力量足够,我不可能麻烦任何人,也不会找你这样的混蛋。”95式忍着恶心说道,“然而我必须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好吧好吧,我原本不相信人形的感情,但今天我见识到了。”另一头的男音笑道,“虽然也是程序设定好的。”
“随你怎么说吧。下一步是什么?”
“配合那些人,把隔离墙炸开一个小缺口,然后进城阻击Z国军方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毕竟他们会空降入场。”
“就这么简单?”
“隔离墙可不是什么随便碰碰就能坏掉的劣质玩具,你觉得很容易就能炸开?”
“在我面前,都差不多吧。你只需要等着消息,然后把我妹妹的下落告诉我。”
“切……还真有原格里芬精英人形应有的勇气。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
95式切断了通讯,然后一拳捶到墙上,身体紧接着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