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的闹钟在十点准时响起。我在混沌的意识中慢慢清醒过来，然后打着哈欠走出卧室。
由于我的工作性质，我会整理分类情报到很晚，所以我的睡眠时间一般来说不是很规律。我特意提醒过查朵唯让我睡到自然醒，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活力满满在没睡醒的人面前是吵闹，还有一点，就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情报贩子。毕竟，情报贩子从古至今都是灰色利益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虽然查朵唯已经经历过了苏联军方背叛那样的黑暗，但是相比于纯正的黑暗或者光明，灰色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不让她接触这些灰色地带也有一部分来源于我的自私心。不过，这一切总有一天她要接受，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啊！林胜，你醒了？”查朵唯正在看电视，听到我走出卧室的响动，立马转过头来。看样子，她昨晚睡得很好。
虽说人形不需要睡眠来恢复体力，但是为了模仿人类，人形也会在人类睡眠时间内进行充电休眠。当然，不是像原先的机器人那样，关闭电源就傻愣愣地站在地面上充电，而是按照人类的方法，躺在床上充电并休眠。为此我特意买了一根最好的充电线，像格里芬的原装充电槽（就是正常的床，上面加装了每个人形对应型号的充电接口，躺下即可充电。毕竟人形休眠状态下不会像人类不由自主地翻身嘛）……这只能是奢望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查朵唯说过，在她离开格里芬、从苏联辗转进入中国这段时间，她甚至翻过垃圾箱里面的破旧电瓶来补充电源……我可以联想无数种过程，但我无法经历她经历过的这一切，这让我感觉到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我又多给她做了一道菜。
查朵唯说自己并不介意这些事，反而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些与人类相似的苦难。
她可以不介意这些事情，但我不能不介意。一个原格里芬的战术人形，为什么最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记得在那场行动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将她送到了格里芬集合点附近，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然而当我问起的时候，她并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句“有点不想说”，然后又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没有任何可以追问下去的理由——我太害怕女孩子在我面前哭，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可以安慰的话。
话说回来，今天查朵唯似乎有什么事没做……
“查朵唯，你为什么没去上班啊？”我才反应过来，于是马上问道。
查朵唯按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甜甜地一笑，说道：“今天休息啊！”
“喂！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你别骗我！想偷懒啊？”我佯怒道。
“真的休息啊……”查朵唯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做服务员也不可能天天都在岗，是轮休的……”
“啊！我真的是……笨死算了……”我对我自己刚才的发问表示出无比的尴尬。
“没关系，林胜你笨笨的才可爱嘛。”查朵唯看着我，笑嘻嘻的。
我听了这句话，心想道：总感觉这家伙在诱惑我，可是又找不出证据……
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能向查朵唯提出这个邀请了，在被部队强行退役的半年之后，我第一次感觉到有点生机和温暖涌到自己的心里面。因为，我与李丛云一样，都需要帮自己的战友报仇：我要为我的队长和战友报仇，而李丛云要为自己的战友和女友报仇。而这样执着于仇恨的我们自然也会沉浸在复仇的黑幕种，看不清自己，也看不见明天的曙光。然而，查朵唯就像是破开黑幕的光芒，闪耀在我面前，让我这半年来郁积的负面情绪开始得到缓解。这是我最需要感谢她的。
“对了，查朵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一趟？”我想起来今天还要出去采购一些日用品，于是便问她道。
“要出去吗……啊，等等，林胜，你看这个新闻！”查朵唯正想着，向我指了指现在电视上循环播放的新闻。我循声看去，只见电视上赫然出现几个大字：
苏联与中国合作谈判破裂，百万苏军调至中苏边境。
我心里一惊，这相当于是宣战的前期准备了啊！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据悉，苏联方面调出了一年以前疑似中国部队进入到其‘平叛’的战区并且涉嫌帮助了叛军‘格里芬’的队员的录像，但中国军方矢口否认此事，且调出了一年前的所有部队调动记录，其中并无出国的部队派遣调动。但是苏联官方认为中方记录有隐瞒的成分……”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足够我心惊了。这意味着一年前我的小队的行踪暴露在了苏联的视野下。苏联本就需要一个借口，现在他们找到了一个疑似的证据，必然不肯轻易放手。
我心里一沉，看向查朵唯。可她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
“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口了吧……”我坐到查朵唯旁边的沙发上，严肃地问道。
“没有。但是你再看看这条新闻。”查朵唯把手机递过来，手微微地抖动着。
“为什么手抖啊？”我非常奇怪，毕竟人形对于人类的微表情和微动作是无法做出的，人形没有人类这么精巧的神经，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微动作……
“我害怕……”我接过查朵唯递来的手机之后，她又缩回了自己的沙发里面。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内容，整个心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爆炸一样：“格里芬今日被苏联国家安全局突击检查，大量商业机密信息落入他人手中。”
如果说查朵唯例行检查时见到过我的记忆没有被删除，而是存在了格里芬的备份心智中，那么我小队被发现的事实就可以解释了。但是为什么苏联国家安全局会突击检查一个私人军事承包商呢？根据各国最终签署的公约协定，私人军事承包商没有国籍，而且受当地法律保护，除非承包商做出了有害国家安全的行为。但是这一点格里芬应该是不会做的，世界有名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可不是瞎吹出名气的。
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了……有人举报。谁会知道这一切，还会不顾战争爆发危险来举报呢？我一时间没有思考出来。
正当我思考时，查朵唯一句话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林胜，不是说要出去吗？”
“啊！我还以为你不想出去了……”我充满歉意地说道。
“没有，我只是认为你应该知道，毕竟是我害了你。”查朵唯说得断断续续，像是要哭出来，“我明明让姐姐向指挥官申请过不更新备份心智，可是还是……”
“没事没事，这不怪你啊。公司规定嘛……”我本来是有点想小小地责备她一下的，不过也说不上是责备，就是吓唬一下。但她这么一反应，我就再没有想这么做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偶然……是谁检举揭发的呢……”
“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事。在离开格里芬之前，我就被原来的指挥官调去做后勤了，关于我失散的队友，还有我姐姐的下落则只字不提……”查朵唯歪歪头，“于是我就跑出了格里芬，自己来找她们。我只是听说过老姐流落到了中国，然后我就自己想办法来了。”
“还真是敢想敢做呢……”我有些钦佩查朵唯的毅力。像我，连自己的军服都被迫脱了下来，还要靠自己的方式复仇……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把手机交还给查朵唯以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是陌生的号码。我向来没有什么保存好的电话号，所以来电都是陌生号码、没有熟人标记也不奇怪。我立刻把手机上装好的加密软件打开，手机接入了加密通道，开始了通话。
“您好。”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请问是林胜先生嘛？”对面传来了很熟悉的女声，我花了一点时间想起来，是昨天与李丛云在餐馆吃饭的NZ75。
“NZ75？”我注意到，当我说出NZ75的名字的时候，查朵唯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甚至一伸手，就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还顺手按开了免提。
“喂，查朵唯！”正当我想把手机抢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查朵唯眼角带泪，然后对着电话大喊：“NZ！是我！”
电话那一头沉寂了良久，才缓慢又哽咽地回了一句：“9……97？”
“是我！NZ，你怎么会认识林胜的！”查朵唯流着泪，脸上大大的笑容令我看了都有些为她感到开心，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罢了罢了，看着查朵唯小孩子气一般与NZ聊着，我反而觉得我这个时候抢回手机是种不近人形情的做法。于是我无奈地对她笑笑，走到厨房里面去准备午饭了。本来还想到外面去吃，现在也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不过也好，省了点钱，嘿嘿。
我在冰箱里翻找着食材，听到客厅里两人在喜悦的重逢中相谈甚欢，心里面既有点温暖，又有点难过。于是我又拿出自己的那块狗牌，用手摩挲了好几遍，然后紧紧握在手里，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握紧队友们的生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