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对于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或许不止人,对于所有事情,那些生产,制造,消亡,作出的判断,最终的选择,都是那样的重要。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那样做,究竟因为什么才会走上那样的道路,究竟为什么所挟才选择了那样的人生呢。
甚至,更多的时候,那些理由和目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理由和目的本身却成为了最大的目的。
就像一出戴着面具的戏,内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话与剧情,转变到了面具本身。
“我们所做的选择,是有意义的吗——”
少女如此问。
她披着单薄的长衫,长衫之下不着片缕。
刚洗完澡,黑色的长发还带着氤氲的湿气。
宽松的衣物下,曼妙的身姿几乎一览无余。
衬着穿透了薄衫的月光,所有的一切都引人遐想,就如同被迷雾轻轻掩盖的风景。
月色多美啊——她这样想。
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是那么美好。
甚至有的时候让看见的人感觉:如果这样的美好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呢。 不过,那也不过只是想想罢了,没有一件事物是能够永恒保持着的,即便是永恒本身,也经历了太多无常和变化。
现在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吗——
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所做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是别人,而是选择道路的人自己才能够懂得的事了。”
白色短发的少女坐在了她右手之下的位置,笑着做出了应答。
室内没有电灯,只有属于十四个人的轻巧呼吸。
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极为强大的实力,所以根本不用担心现在谈话的内容会不会经过旁人耳目流传出去。或者,即使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嘛,也是——”
她微微低头闭目,视线下撇,却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缓缓上移。
“镇南王王下军部暨南方三舰政务管理月行例会,现在开始汇报吧……那么,首先,第四骑士,情报课课长,夜古妃美里。”
“哈,怎么又改名字了,上一次不是还叫艾妮尔的吗?”
坐在第二骑士席位上的人,撑着下巴,出言嘲讽到。
但是长着猫耳的少女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冷哼了一下,很严肃地将手上的几张文件放在了桌上,并且递到了镇南王之前。这种重要的情报还是用纸质的文书进行了记载,毕竟现在通常的黑客手段都是黑网络和中枢,反而对这种最为原始的传递信息的方式没辙。
“中央帝,按照中央医院的说法,确实已经病入膏肓,并且基本上没有医治或者康复的可能性了。”
“哦,我记得,中央帝生前指名的继承人是他的长孙,太叔夔吧。”
“说什么生前啊,虽然离死不远,但是毕竟还没有死啊……”
黑暗里有一个尖锐的女性声音接着男性温和宽厚的声线这样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修的修辞学拿了D等,稍稍体谅一下吧。”
中央帝,坐镇整个中州最中央的行政舰岛“豫州”,是整个中州的统治者,至少名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在七百年前中州创始开始,就存在着四方封王的制度,起先这种制度确实很好的解决了中州幅员辽阔,仅凭中央帝无法执行所有政务的弊端。
并且在一开始,四方王拥有的权限,也不过是大的行政官员而已,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连“王”的称号和世袭的资格都不具备。
但是在七百年的时间里,由于其中出现过三届“无能帝王”连续接任的现象,将自己不能好好行政的错误怪罪到了四方王上。
然后,那个时代的四方王趁机提出了借口,说中央对于四王的执政方针有过多的掣肘,很多的时候无法迅速的处理问题,完全不具备一系列的权限。比如九州各州的赋税,如果是中央进行批凋和统一的话,原本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地方调整,可能就会拖延更多时间,旁生枝节,导致人民怨声载道,又或者打败仗的原因就怪罪到中央实行的“三兵”政策,使老弱残兵都留在地方,却把精兵全堆在豫州,并且提出要地方扩充守卫军队的数量。
甚至之后还一点一点的取得了世袭政权的权力。
那根本就是现在完全无法想象的时代。
当时的帝王据说连说明都没有听完就按照那上面的条款印下了玺印。
对于这些完全不敏感,又或者觉察到了不对却无法做出自己判断的帝王们,将地方的权力一点一点放松。直到了四百年后的现在,虽然历届的中央帝都能感受到四王给自己行政带来的重大压力,但是新的集权法在四王政治根深蒂固多年的中州完全无法实行颁布。
对于中央帝王来说,四方王的存在,大概就如同一个想要拔除,却也因为息息相关无法拔除的存在。
于是原本只是养在家里的四条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窥视主人身上肉的四条饿狼,上任的镇南王凛冷其实就有反心,制造出了最强大的兵器,凛离,或许也是表现之一。
这对于一个四王来说,实在是太急躁了。不过说不定与当时中央帝实行的一系列削藩政策有关,地方军队和所持武器都做了严格的监管,甚至也出台了管理武器的《钢印法》。形式曾经一度十分紧张,不过这种紧张的气氛在凛离弑父上位之后,曾经一度有所缓和。
不过,八年,已经是极限了啊……
毕竟凛离身上背负着的可是镇南王之名,即使自己无所谓,却也难免不得不为身居下位的人做出一系列的考量。
“太叔刑这是想在临终的时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铺路啊……只不过人的一生那么短暂。几届中央帝立志要削藩,可是新王上位做出妥协,就将前一代帝王花了几十年任期做的一切全部葬送。”
“毕竟,四方王的权力已经在他们‘不经意间’大到中央必须做出妥协的程度了啊……”
黑暗的房间里,有人如此嗤笑道,不经意间这四个字被咬得很重。
“那么……”
此刻背负着镇南王之名的女子轻轻颔首。
“北狩君,他的意思呢?”
说着,她将视线转向了白羽娜迦身边,外交处部长。
戴着方框眼镜的赤目男人倦怠的用鼻音做了应答。
“嗯——怎么说呢,即使用了各种方法,那个顽固的老头似乎表达的也是‘谁当上了帝王,那我就听从谁的命令’这一点,某种意义来说,看来是不会成为我们的助力,甚至也有可能是豫州留下来防备其他三王叛乱的后手啊……”
白羽娜迦捂嘴轻笑。
“还真是那家伙的作风。”
“毕竟,北狩君所管辖的冀州和兖州,军队驻扎的数量,甚至超过其余三王中任意两王兵力的总和啊。”
“哼,历代指定的继承人都会在北方军队里历练,跟下一届的北狩君打好关系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把拥有最大兵力的冀兖两州拉到自己麾下,这近乎急如危卵的政权统治才能够安安稳稳的维持了近三百年……不过谁也没能料到,这届的北狩君居然无后……这大概也是太叔刑打算大刀阔斧削藩的原因之一吧。”
“嘛,说起北狩君,这里不也坐着一个从冀州过来的人嘛,说不定还是我们中的内奸呢!”
抬头看向了第二骑士席位上的人,白羽娜迦眯起眼来笑了笑。
“南怀礼,如果再不好好管管你那张嘴,小心哪天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家姑娘的肚皮上还不知道是谁……”
“够了。”
凛离在这个时候出声,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斩断了部下之间的针锋相对。
事实上,这份无关乎利益的针锋相对也仅仅是因为年少气盛的互相不服罢了。所以凛离对此实际上并不担心。
她无法指责是哪个人的错,又或者判断哪个人是对的,毕竟在她的角度来看,每个人都是她的助手。在八年前自己弑父上位的时候,老一代的南府行政者,和军队管理者也以年龄为借口相继离职……毕竟仅从利益的角度看,凛离更加扶持的是庶民派,对于遗留下来的世家反而进行了删减。
在八年中,她利用了父祖留下来的唯一有用遗产,经营了近两百年的苏阳学宫,将人才大肆的吸引到了南方。以雷霆手段清扫不合作的世家,在现在这一批人的扶持下,才能够如此顺利的稳定了仅以十岁这种年纪上位的南方政权。
轻轻的咳嗽了一下,白羽娜迦作了会议总结。
然后参加了会议的众人都依次散去,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作为秘书处机关部门部长的白羽娜迦和镇南王凛离。
“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和我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独自站在了会议室之外的阳台上,大概是因为南方的舰岛运转轨迹更高的缘故,看到的月亮也要大和亮上很多。
“当然有所不同了,毕竟……”说着,她走到了凛离的身后,为了防止感冒,她将一件貂绒的坎肩披在了镇南王的肩上,“王,你是革新者啊。”
“既然北狩君那样说,又为什么将他送到了苏阳来呢?他,知道这一切吗?如果不知道这一切,那要不要告诉他发生的所有呢?”
“他并不知道,王。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就让他,无忧无虑的,度过这样一段时光吧,他总会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的东西的……请王考虑我作为一个姐姐的立场……”
凛离并没有回过头来。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下,声音里听得出来她的疲惫。
“新生入学试,分班之后,就是一对一教学的择师分配了吧……”
“是的。”
“有意向吗?或者现在分配的是谁?”
“这个,择师分配向来是不考虑学生意向的,现在似乎分配给他的是夜古妃。”
“夜古妃三天两头要出去进行任务,怎么可能静下来教他剑术,告诉夜古妃,把他交给我就可以了……不过,你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娜迦。”
“是的,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
“我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情的。”
得到了镇南王这样的保证白羽娜迦笑了笑,轻轻低首以示尊敬。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