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在时过境迁的时候,至少还有这么一块地方是没被外人侵扰过的。
倘若如今还有人意图回到从前,去观赏一些被称为禁忌却又不失美丽的东西,属于智慧之神普莱德的这一方土地最合适不过了。
被其它神明所唾弃的花与草,也许在那深不见底的遗忘之地也已销声匿迹,却蒙受神恩在这片净土之上得以保存。
时至今日,此处依旧有着无数盛开的花朵与用以衬托繁花的绿草——“绿”正是为智慧之神所青睐的色彩,是代表“指令”的黄与代表“意识”的蓝的结合体,谓之“才华”。
这里的昼夜往往分明而清澈,绝不会有什么遮天蔽日的东西来混淆人们的视听,大抵只有这片恍若隔世之地留下了世界在神明降临之前的种种倒影。
尽管所有人都信奉着同一个神明,但由于人们想法各不相同,甚至连向神明表达虔诚的方式也多种多样,神明不忍用强制统一的方式来让多数人委屈求全,于是在离开的前夕,她定下了数十位主教,分别管理着各异的教徒们,而教皇的职责是维护主教之间的秩序。
倒也不能说教皇没有尽职尽责,只是后来各自坚持自己观点的主教们不可避免地开始视他人为异端并发起声势浩大的抨击与骂战,争执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所剩的教会越来越少,每个教会的教徒却越来越多,互相兼并的狂潮过后,原先的各种教会已经所剩无几,起初姹紫嫣红的繁花也日益单调起来。
不过没有任何人对此感到遗憾,只要代表自己教会的那枝花还盛开在这片绿草之上就行,真正在乎花种类的恐怕只有教皇,真正在维护自己想法的恐怕也只有主教,其它人并不会对这种无关紧要的变动感兴趣。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教徒们都在看着主教们在某座教堂或某片草地上相互批判,时不时发出几句喝彩,待到争执结束,他们要么继续慵懒地喊着口号表达自己的立场,要么就带着神赐的画笔或琴投靠了其它主教。
那些教徒少之又少,再也无力支撑教会的主教们就只好留下一座空屋,带着屈指可数的追随者们远行——极少数时候他们能拉拢到新的教徒,但更多时候是不会回来了,几天之后,他们就会站在其它主教的教堂中,口是心非地传唱起那些他人推崇的“真理”。
宣神教会的教堂因容纳了过多本不属于此处的教徒而显得越发拥挤,祷告时众人尚能在讲台之下勉强肃立,待到祷告结束众人一哄而散的时候,这点微乎其微的缺口就会被填满,其中一部分人将会被迫退到门外的花海里去——几乎每个幸存的教会都是这种状态。
“神恩拯救了我们枯竭的心灵,赐予我们永生,让颂扬的音调永远于此回荡。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感激神明,向智慧之神普莱德献出自己的忠诚之心,无限接近于那个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其实……在我看来,向神明表露虔诚的方式不止表现于声,比起声,更重要的是色彩——”
那位主教的祷告在不和谐的声音出现时便骤然停止,人群中一位穿着红裙、披着一头紫发的女子在意识到气氛不对后也停止了窃窃私语——但已经晚了,在最后几个还未出口的音节被咽回去之前她一样的独白就已经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颜昕!”主教合上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册子,带着几分惊讶和反感的双眼转向杂乱色彩中那抹不起眼的炽红——现在这点红倒是起眼了,不过是在一个含有贬义的前提下,“你要知道,你刚才说了不该在这里说的话。”
“那是因为他们……刚才有人在问我——”
“现在你属于我们教派,你就应该遵从我们的教义,过去的种种不该被提起,也无人会在意。”
名为颜昕的女子刚想解释,就被主教低沉的话所搪塞,“如果你想反对我们的话,你现在完全可以直接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身为智慧之神普莱德的教徒,你本就有追随其它主教的权利。”
“可是……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那请不要在此做违抗我的事,因为这无异于亵渎神明——”主教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周围的教徒们听到这番话,像是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般,都躁动了起来,原先留给二人交流的肃静伴随此起彼伏的惊呼而被打破,他们争相跑出教堂,为主教和试图与教派分庭抗礼之人让出一片“施展拳脚”的空间,亢奋的呐喊无不暗示着他们希望看到的下一刻该是怎样。
“我……你跟他解释一下,我没有——喂!”颜昕想拉住当时在人群中向他发问的教徒,可那人浅绿色的衣领却不听使唤地从她指尖溜走,混入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服装之中。
周围再也没有一个能为她辩解的人,可退到门口的教徒们却都在怂恿着她发出正式主教针锋相对的宣言。
“你可以的,我支持你!”
“快过去杀了他!”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快点继续啊!”
这样的话语未经多少思索就从他们口中涌出,也不知这层层叠叠的语句中“你我他”指的是谁。
颜昕看到这般景象,惊得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却又说不出话来,教徒们亢奋的目光像是无数炽热的长矛,每一支都毫不留情地插在她的脊背上,混乱的叫喊声如同令人目眩的魔音,激起某些令她不肯回首的记忆——
曾几何时,她不止一次参与过这样的争辩,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呼喊,都是如此相似,她曾当过无数次赢家,曾站在那个比自己高几个头的讲台上,可后来却……
颜昕看着台上的主教,又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每一幕都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重影,她的心里正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团悲戚的烈焰,脸全红了,像那身连衣裙一般,满身冷汗不住地向下滚落。
这样的景象……该如何收场啊?
她继续看着台上那片灰中带着点绿色的东西,然而即便瞪大了眼也看不清他的轮廓,身后的喝彩声也被满脑的耳鸣取而代之。
毫无预兆地,她倒了下去,就在教堂的中心。
教徒们的兴奋之情戛然而止,脸上依旧挂着某些想法得到满足的愉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