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希亚想要一把剑,她的佩剑经常折断。这并不是因为商都的锻剑技术多么不堪,而是对她来说,剑不过是铁钉于常人而已。她甚至不用剑都可以撕裂全身披甲的骑士。
但她更希望宇文访纶能同她一同去往沙加兰的萨曼南多,在那里呼吸着迎面而来的炽热而干燥的空气,啜饮透澈红葡萄酿造的酒浆,而不是在商都之中最为肃杀而环境最为恶劣的地方虚度光阴。
“宇文姐姐……”她喃喃自语,自父母死于复位战争,以及六岁那年同薇尔希凛分别后,她很少能从别人身上找到温暖和犹如亲人之感,宇文访纶便是其中的少数,就连自己的叔叔,也没有让她有这种感受——内心有如火烧而延及全身的温暖。
艾萨克.克拉克,这名年迈的老战士受人尊敬,每天带着一群骑士为人皇东奔西走竭忠效命,并训练出整个阿洛希数一数二的武士。他面对自己的侄女却显得笨拙而无助,几乎他做什么都会触怒薇尔希亚。
薇尔希亚生来便继承了克拉克家与多瑞亚斯家几乎一切的天赋。而就是因为年少便有这种能力,艾萨克几乎无法制约她一丝一毫,而两人几乎磨合不来的性格更是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叔叔同她便这么疏远了,先前父母被癫狂的摄政王极刑处死后,由于姐姐效命铁流军,而铁流军违背誓言又为摄政王族效力,这致使她们不得不分开。战后,宇文出于愧疚,收养了薇尔希亚,但直到艾萨克正式委托宇文访纶,她才将薇尔希亚作为养女看待。
不过,亲情似乎很快就变质了。
“我们似乎,不应当是这种关系,但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深深地爱着这个人啊。”薇尔希亚想道,她踩碎路边的石子,愈想愈加烦躁。
她抬头,望着城墙上飘着的彩旗,总是会想着自己穿着彩色绸缎或者裙子,与宇文访纶游逛在都市里。但是身上的甲衣很快便将她拉回现实,这身镶嵌着奥利哈钢与精金甲片的赤色衣装背后绣着鲤鱼和飞龙,彰显她作为商都术士的身份,却没办法告诉别人,她是个年仅十五女孩。
薇尔希亚还在踩着路边的石子,丝毫不理会路过的兵士,直到一声令人震颤的嘹亮声响从侧面传来,她才抬起头。
“你在干什么呢,薇尔希亚大人?”路过都高墙巡守军官贝尔问道,他手里提着酒瓶子,看来是闲出屁了。
“啊,我在想,去哪里弄一把适合我的剑。”薇尔希亚扯谎道,“我这个月平均每天报废一把长剑。”
“这个啊……可能龙纹鲤工坊不会有适合你用的武器,你需要一把进口的沙加兰弯刀,还有附魔的大件兵器,看来宇文访纶大人也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事情呢。”他挥着手,之后耸耸肩,“这也没办法嘛,几只地精就把我们搞得乱套了。”
“那些东西不可小觑,隼公主可是……”薇尔希亚叹气,没能说出来那句话。
“也是,隼公主居然会落败,实在不可思议。”
“她身上的伤很快就治好了,只是需要时日恢复意识,好像是因为吃了一闷棍。”
“地精就和猴子一样吗?会挥舞棍棒?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东西可以训练一下用来充当军用仆从?这样好像既省钱又高效。”
薇尔希亚不知如何评论,她觉得这个俗气的男子还是赶紧去回到岗位为好。
“我想,我得走了,再见,好好做你的事。”薇尔希亚不想再同他多说,于是结束话题,跳上城墙上的鹿寨,朝宇文访纶所在的指挥所赶去。
她一边攀缘城墙上那些突兀的枝节,一边回头将薄雾笼罩的内城尽收眼底,灯火明灭,各种建筑在高墙下显得低矮,越向上爬越感觉能亲手拂去云雾,顶上插着旌旗的驻军帐篷遍地都是,旗帜绝大部分是龙纹鲤鱼和赤金红隼,说明皇家军队已经从周围的辖区陆陆续续地赶到这儿了。
不久,她钻进指挥所的小窗,宇文访纶见怪不怪,只有这个人能这么做,别人要是爬上城墙,马上就会被火枪和弓弩射成筛子。
“宇文姐姐,您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吧?”
“是啊,薇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宇文访纶停下手里的剑,她在这宽阔的指挥所里练剑,以防止自己忘却如何战斗。
“姐姐!你知道的,看看这个。”薇尔希亚朝宇文访纶走去,拿出像被雷电劈开的佩剑,还刻意地晃了晃。
“这样啊……说实话,你来的正是时候。”宇文访纶收回手中的利刃和赤霞,将办公桌下的一只木匣子拿出,上面纹路和镶嵌的金石彰显着它的不寻常,“虽然这不是剑,但还是快打开看看吧。”
薇尔希亚小心地扣开锁,里面,是一个头冠,银色为主调,形制不像王冠,最中间镶嵌了一块六棱晶体,似乎是透明的,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米莎塔,她的名字,现在你便是她的主人,如果要试试的话,对她注魔,记得朝着那儿的假人。”宇文为薇尔希亚戴上头冠,又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吻。
“谢谢,姐姐。”薇尔希亚捧着她的脸,直接同她唇齿相交,“我来试试吧。”
“米莎塔!”薇尔希亚轻喝,武器的保险被她打开了,她随意识给它注魔,上面的晶石顿时爆发出耀眼的光线,很轻松地烧穿了假人,并燃起高高的火舌。
“薇尔,这算是公费出的。”宇文访纶看了看假人,转向薇尔,又递过去一只纸袋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产自沙加兰的萨曼南多。你喜欢苍蓝蔷薇,我就让人在鞘上贴了一些,附魔之后就永不凋谢。”
薇尔希亚惊喜地接过,打开袋子,那是一把厚重的短剑,剑身反光刺眼,手柄雕饰华丽,并且足足有将近三把普通长剑重。
“就叫她雪辉了,”薇尔希亚利落地说到,她痴迷地望着剑鞘,听见宇文访纶没了动静,转而看向揉着太阳穴的宇文,“姐姐?”
“可能是过劳吧……薇尔,生日快乐,虽然这是迟来一天的,请原谅。”
“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宇文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送你一些东西。”
“啧……”门口传来了不太满意的声音,两人看见一个身影闪到门后,暗中观察着两人,可是对方的尖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凯兰崔尔?”宇文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薇尔希亚的脸上也尽是尴尬,“和阿卡林是同类型的能力吗?能如此完美地隐蔽气息。”
“我说呢,你这家伙,原来喜欢这一款啊。”凯兰崔尔也苦笑着,双方都很无奈,“你他妈犯法了你知道吗?薇尔希亚才十五岁,并且是你的养女。”
“……”薇尔希亚抱紧了宇文访纶的手臂。
“商都的性同意年龄是十四岁,而根据当时的法律条文,我只是监护人而已。”宇文访纶干巴巴地为自己辩护道,她也对此感到不齿,说实话,自己应该再迟个几年再和她明确关系,不过在薇尔希亚当时的攻势下,不论男女应该都会沦陷吧……
“唉……就算是精灵的法律也是同样,而且女性之间的恋情也确实被大陆普遍接受,”她顿了顿,捂着脑门,最后无力地说到,“但要我接受你们这一对要素过多而又游走于法则边缘的,还是差点啊。”
“咳咳,凯兰崔尔女士,你有进展了?”宇文访纶试图扯开话题。
“一点也没有哦,我只是想要一间更好的寝室,要有浴缸和带烤箱的壁炉的那种。”
“去,找,内,务,官。我可不是什么都管啊!”宇文访纶一字一顿,咬紧牙关,极力压制自己飙升的血压和肾上腺素带来的影响。
凯兰崔尔听毕,灰溜溜地走出房间,她时不时以一种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眼光回头瞟两人。
哈,真是鬼事情,杀人如麻的铁心剑士被这个看起来柔情绵密的白发术士小女孩迷的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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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下,两人仰望着全然显现出沧桑的高墙,高达七百英尺,长一百里格。它每年都在生长,有部队轮流为之加高和修补,千百年来铸就了它的雄伟。
“艾萨克爵士,你应该知道指挥所在哪儿吧?”王之铁卫谢廖沙.柯察金问道,“人皇命令我们盯紧亲王,是不是有点多余了。你的侄女一人应该足够了吧?”
“居中的便是。薇尔希亚……我好些年没和她说过话了。艾希自有决断,我们别去质疑命令,只管奉行。”艾萨克拄着战锤,仍旧盯着那扇小窗,回答道。
谢廖沙玩味地测过头,随后也盯着那扇小窗,“我们要不要也像大术士一样爬上去?我和那边的卫兵打过招呼。”
“别找死了,倒是好好坐传动梯啊。我们去吧,去告诉宇文访纶那小子。”他背起战锤向高墙墙角的一处小室走去。
“你以前教过她长剑是吗……”谢廖沙跟上,撞到了路上的两个商都巡逻军,“对不起,小伙子。”
“大人,应该是我们道歉才对。”他们行礼道歉,随后转向,继续谈论着当前的局势。
“艾萨克爵士,现在陛下要出征赠地原野,舆论纷纷呢。”他拨了拨腰间的军刀,又把背后枪上的刺刀卸下,“你我同为王之铁卫,或许马上就要有发光的机会了。”
“那还是算了,”艾萨克打开传动梯的大门,拉动拉杆,发条转动的声音传来,铁笼子很快将两人抬上高墙,到达目的地后那强烈的震颤令人怀疑其安全性,“这发条上的太足了,这样对机械的使用寿命有影响,需要搞个‘阻弦器’一样的结构。”
“随它去吧,反正走楼梯的大有人在。”
“也是,往这里走,顺着橙色火把的一端。”
两人在尽头转向,看见了那扇带着十八具锁的大门,门口侍卫的六个长戟兵一开始还架着兵器,见到王之铁卫的勋章后,立马行礼放行。
“大人,请进,宇文大人正在休息,最近的工作还算少,比较空闲。”
艾萨克点头答应,踏入大门,宇文访纶正端坐在办公椅上,桌上躺着曲肱而枕翘着腿的薇尔希亚,还竖着一本书,名字是《英灵圣殿三千年》,旁边还有散文集《千华散》与人文著作《萨曼南多沿海旅行指南》。
“宇文访纶大人,我们奉人皇艾希的命令,这几日前来负责您的护卫工作,作为交换,大术士也需要去人皇陛下那里定期巡守。”谢廖沙说道。
“师傅……好吧,也有这一层关系,艾希觉得提拉查不够吗?还要薇尔希亚去守着?”宇文访纶放下书,低着眉头答应着。
“也许,不过更多的应该是起规范你的作用。”艾萨克抢答。
“有什么必要么?”宇文访纶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左手食指牵动嘴角,微微侧首,“倒也是趣事一桩。”
“你理解错了,想必你也知道,”艾萨克指了指薇尔希亚,打了个手势,宇文皱了皱眉头。
“噢,是这个原因啊。”宇文访纶说道,声色不悦,用力地合上书本,将那几本厚重的著作摞成一堆,之后缓缓地阐述道,“不过按照律法来说这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一边的薇尔希亚不做声,好像是睡着了,随着她颓然倒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滑到地板上看来确实如此。
“宇文访纶,我奉劝一句,人皇要达成的事情,你不可能有所阻挠,艾希以前读书时可能和你们那批留学生玩的很好,但他按那一套做事太儿戏了。而如果没有宇文璃玥,艾希绝对和摄政王没有区别。”艾萨克直言不讳,丝毫不在乎这可能的后果。
谢廖沙的嘴角上扬,恶狠狠地笑了:“我们的皇帝还真是这样,这么说也无妨。”
“但是我会让他死心的,总会有办法的。”宇文访纶又打开散文集《千华散》,随意地翻开一页,读道:“汐湖陨落,悲歌咏动……霜天竞自由。”
“宇文大人,什么意思?”谢廖沙问道,他不是很理解宇文访纶读这段话的意义。
“汐湖被填平之后,‘它们’也在别无选择的时候,做出了玉碎瓦全的决定呢。”宇文访纶双手叠合,“那时我别无选择,为他作恶。现在我不惜一切,也得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