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骆驼的驼峰你吃过吗?”马科尔拍了拍身下的骆驼,它似乎听懂了通用语,不满意地晃了晃身子。
“没吃过,也不想吃。”宇文璃玥一口回绝,他看向无际的荒原,黄土飞扬,风滚草纵横,阳光似乎透过沙尘之后变得更为金灿。
眼前,是围着一处小洲的市镇,大河的支流难得流过此地,这处河湾一样的地方可谓是沃土。建筑因地制宜地取砂岩为材,或者是在隆起的连绵不绝的土丘中挖掘出隧洞而居。来往的人群与商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这是马瑞安家的封地,赭市,男爵早已听闻了两位的壮举,为你们安排了住宿,明天就是宴会,就在中心的堡垒里举行,想必你们会乐意的。”一名侍从模样的青年从队伍前面过来,为他们牵走骆驼,给了他们钥匙和几枚金币,“在那之前,请你们好好享受一番吧。周灿!带客人去男爵在东边的窑洞。”
两人谢过,同那名老实的士兵走向东方的大道,穿过市里的商业街区,来到发给他们的客房。
马科尔满意地打开门,取下墙上的酒壶就是痛饮,宇文璃玥谢过士兵,他也行礼退下。最后房间里只有饱经风霜的两人。
“宇文,这客房还挺有诚意,那边还挂着火腿和面粉袋,我看晚饭算是解决了。”他大大咧咧地笑着,随后使了个眼色,欲言又止的宇文还是没有打算讨论正事。
“身居敌后,谨慎为上。”宇文璃玥点了点头轻轻说道,“这两天享乐为主,之后会有决断。”
“也是,我们应该去准备点东西。”马科尔搭着宇文的肩膀,给他也灌了口酒,“你也尝尝,正啊。”
“不错,开始发苦但还有回甘呢。”
宇文璃玥衷心希望,本次旅行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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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午后的三刻,这里的太阳无可比拟地刺眼。混合着牛羊排泄物以及炽热沙土的气息迎面而来,宇文璃玥和马科尔不由地干呕,不过两人很快又习惯了,毕竟君子远庖厨,可他们这时没办法展现出一点君子气度。
宇文璃玥带着当地口音同地摊上的老太太为几株草药吵得不可开交,马科尔在麻将桌上同几个设局出千的人打得有来有回。
“妈的,这算什么。”马科尔吐出嘴里混着血腥的唾液,朝臭气冲天的旱厕走去。他卸下裤带,释放着库存,结果转头就看见拿着剃刀在墙上刮硝石的宇文璃玥。
“宇文,那好像是我的剃刀?”马科尔看见上面映着点点金红色的光点,“这个还有用呢。”
“拿来用一下而已,”他将刮下的硝酸钾混合物用纸包着,揣到裤兜里,又把剃刀往马科尔裤腿上抹了抹,擦干净,折起来递给他。
“真是搞不懂,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逃出来。”他十分厌恶地接过剃刀,提起裤子,用井水洗干净手和剃刀。
“马科尔,你同什么人打了一架吗。”宇文璃玥看向马科尔满是淤青的脸说道。他捧着门口的袋子,内含着硫磺的浓厚刺激的气味,马科尔差不多知道对方给自己准备了些弹药。但自己想通过赌博赚取资金的行动却不大顺利。
“是啊,还不够明显?放心,没有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我准备了火药,买了两只枪,你呢?”宇文璃玥侧过脑袋,玩味地问道,他似乎已经知道马科尔的收获不佳了。
“如你所见,不太好。”马科尔从自己的皮夹里掏出几枚被咬的发臭发黑的银币,但其中还有一颗缺了一角的金币,虽然很难说是大丰收,但也还过得去。
“该死的,当初刚逃出来的时候就不应该花的那么狠,其实,要不是渡河……”宇文璃玥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他最后叹了口气,“聊胜于无吧,到时候一起去搞看看。”
“也是,那就回去吧,还得吃午饭呢。”马科尔向旅馆走去,宇文璃玥跟上,默默赞同。
两人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马科尔去取面粉割火腿,他的刀工很不错,轻松地就将火腿片成足以透光的薄片,宇文璃玥在一口还没有头宽阔的井里打上清澈的井水。他们和了面,在上面刷上了牛脂,贴在屋子内取暖的锅炉壁上,烤得两面金黄,就着火腿片,吃下还算不错的烤馕。宇文的技艺很不错,正好焦脆可口,正好马科尔以前是北方人,他对这种面食赞不绝口。晚餐的终末是马科尔路上买的黄酒,虽比不上之前宫廷里的琼浆玉液,但在这片干涸的高原上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马科尔身形高大,这一顿下来,马科尔足足有八个烤饼下肚,还喝了一斤黄酒,宇文璃玥只吃了两个半。他作为学士时也不怎么碰酒,所以只是浅尝辄止,但他先前用市场买来的草药泡了凉茶,马科尔喝下之后苦的不能理解,宇文璃玥却告知他凉茶下火,这么喝绝对有好处。
餐后,两人围坐在火炉边,高原上的秋夜格外干冷,风沙簌簌,拍打着窗棂,门框边也渗出一点点沙粒,好在宇文璃玥用毛巾堵住了门缝,否则今夜难以入眠。
火炉跃动着欢愉的火舌,舔干净柴火里的每一分能量,将其化作光和热投射到两人身上,宇文璃玥再暖和的火炉前几乎要忘却思考,不过他也回忆起了神话故事里,索伦的大军血洗阿洛希,黑夜笼罩着那段艰难的岁月,大敌为人带起的恐惧虽然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但魔君留下的造物所剩的遗骨和矗立着的高塔仍然让人知晓那绝非杜撰的传说。
其实,比起人皇铸造高塔,宇文璃玥觉得还是英灵圣殿三百勇士的故事更适合在火边叙述,远在魔君攻打阿洛希之前,诸神的错误造成了定期涨落的汐湖事件,英雄们与半神们四处奔走,同汐湖那宛若深渊的血口之中的巨兽与冰妖搏斗,后世为他们填平汐湖战胜冰妖的功绩修筑了英灵神殿来纪念他们,至今仍然有人拜访这座修建在半神们的白山山脚的宏伟建筑。
“宇文?”马科尔犹如洪水激荡的声音将宇文璃玥从久远的追忆中拉回。
“嗯,啊啊?”宇文璃玥不解地转过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马科尔,现在几点了。”
“我正好要说这个,现在还早,才七点钟,”他翻上怀表,掏出燧发枪,“宇文,给我看看我的枪哪里坏了,好像不太能点着火了。”
宇文璃玥稍微打量一下就知道问题所在了,“你太久没保养,铅渣堵住了,”他说着,将棉布用通条通入枪膛内,把铅渣全部擦净。
“谢谢,话说,给我说说你的妹妹吧?”马科尔说道,“我只知道她武艺高强,击毙了塞赫特斯,还有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怎么?她有什么好说的吗?”宇文璃玥听毕,叹了口气,“你要我说说什么呢。”
“宇文访纶现在据说是商都亲王了,那些二道贩子,从海路来的那些,都说宇文访纶当上了亲王,人皇艾希则要去攻打地精了。”
“这……好吧,我的好妹妹当上亲王算是遂了她的愿,终于比她的哥哥位高权重了。宇文璃玥苦笑,往炉子里添柴,“艾希攻打地精我也不意外,理由也很正当嘛,收获也不出意料会颇为丰盛吧。我虽然凭借‘视野’也没看到多少,但是隼公主濒死的惨状我可见到了。”
“你,最近又触发‘视野’能力了么?”马科尔问道,四处环视,很快又安下心来,“说来我们两个庶出子弟没怎么在宫廷抛头露面也有这好处,你当初预料到了那帮王侯的所作所为,现在我们逃到南方完全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是啊,这是好事,我最近确实也触发视野了,预见了隼公主被地精击倒,宇文访纶加冕,连艾希把白鞘搭在她肩头都一清二楚,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比较令我担忧的是……她喜欢大术士。”
“你说的是哪个大术士?不会是克拉克家的那个?”马科尔一脸疑惑,惊愕爬上他的每一块脸部肌肉,让他表现出震惊之极。
“对,没错。就是那个,所以说,我的好妹妹不仅喜欢女人,而且还喜欢年纪小的女孩。那个有点白发的小术士你也看见过吧?挺正点的,很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娘的,有这种事情?这样克拉克家不久绝后了么?”
“不,重点不在这里,大术士还有个姐姐,现在,在高塔里面……”
“什么?”马科尔几乎要喊出来,“你又看见了么?”
“对,不过只有她踏入塔内的一刻,而她的身边跟着不少人。”宇文璃玥咽下口水,“偏题了,说到我妹妹与大术士的事,这会妨碍艾希的求婚,而如果我的妹妹不去管住艾希,后果很明了吧?现在还没出现什么矛盾,等到出事的时候,面对怒气冲天的艾希,位卑的卡伦茜只能点头哈腰,别的督察和权臣也没办法和他针锋相对,督察们可不是一直在侍奉着艾希的。精灵顾问也只是戴伦送给他的鹰犬,而隼公主差点去世,现在还昏死在床。宇文访纶可以说,是当下用来制约艾希的不二人选。何况,她被人皇授予抵抗意志,而这种同根而生的附魔配饰会影响持有者之间的关系,甚至于说总是会让在他们无形之中的牵丝里被引导到一起。”
“原来还有这些事情……我很后悔没能待在他身边,”马科尔似乎在自责道,“但我如果死在王都估计会更加后悔。”他又挤出一抹笑意。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宇文璃玥也笑了,他给枪填入火药,击锤击打击砧,枪发出了令人满意的鸣声,“目前,我们基本准备好了东西,喏,拿去。”
马科尔接过枪,收到背心里的夹层中,“宇文,你要说什么?”
“该行动了。”宇文璃玥说道,“那场宴会上我们会坐在离马瑞安家主很近的位置,所以,让他举荐我们去波洛瑞安那儿,给他献上你我的那两把奥利哈钢短剑,就是艾希给的那两把。”
“王室的金印我一会儿就给它销掉,我们明天就不应该当王手和学士了,到时我就是张三,你就是李四,假装自己傻乎乎,别暴露出一点我们的好本事。就和赶路的时候一样。”
“不用你说,我会克制住自己的,倒是你,明天宴会上下牌别太狠了。”宇文璃玥咧着嘴,乐不可支。
“啧,打牌的名声确实响亮啊,毕竟索亚结婚的比武会上,昆()牌就属我们两个是好手啊。”马科尔自嘲道,挠了挠头。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去吸引注意,我去说服他,接着,尽快离开这儿,去找那个侯爵。”宇文璃玥忽而又严肃地正坐。
“明白。”马科尔伸手摸宇文璃玥的头,宇文璃玥侧身躲过。
随后,两人给炉子添柴,宇文先去洗漱了,马科尔给两把短剑消掉了印痕,随即直接躺床上睡着了,宇文璃玥回去后,扯过一点他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也躺下睡了。
马科尔很快就睡着了,鼾声如雷,宇文璃玥每次同他一起睡都被这雷震之声折磨至深,但马科尔陪伴他度过了戎马岁月,袍泽之谊让宇文璃玥也差不多习惯了……个鬼啊!
宇文璃玥起身,想着用自己的腰带给他醒醒脑,忽而,一阵宛如电击的麻痹感传遍全身,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但……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癫痫发作,也不是帕金森犯了,而是宇文璃玥自不知道哪位祖上继承的能力,而那位先祖说不定对精灵或者半神见色起意,后来诞下了被赋予了视野之力的后代。
宇文访纶并没有类似的能力,或者说,她的身体仅仅是凡人程度,但她总是能做出一些奇异的操作,以至于旁人认为她和宇文璃玥一样拥有什么能力,以至于传闻中宇文访纶是个剑术高超的术士。
回到此时,宇文璃玥又像以往一样预见了什么。
是血……铁与血。钢铁互相击打与摩擦,溅射着火星,血液横飞,黑衣的女子在狰狞的生物之中,在飞箭与棍棒,长矛与弯刀反射着刺眼灯光的险境中,手持双剑起舞。
她的身影回旋着,剑锋划过空气,黑衣的下摆旋动,长发飘散在殷红的视线中,胸口绽放出青蓝色光芒,耀眼而精妙绝伦,从光芒中可以感受到她的愠怒和沉静。
起舞啊,起舞啊……宇文璃玥衷心希望到,别停下,继续啊!
此时,另一名女子双手执剑,她也同黑衣女子起舞,手中长剑甩下敌人的热血,骨骼撕裂粉碎的屑末冲道她满头晃动的首饰上。
画面突然中断,一转,黑衣女子伏在地上,腰间截断,满头头饰的女子也在她面前倒下,两人在嬉笑与嘲弄的躁耳声中十指相扣。随即满头头饰的女子削下自己的长发,将上面的首饰取下……
之后,宇文璃玥几乎要忘记呼吸,黑衣女子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仰天嘶吼,泪水沾湿衣襟,她戴上了一副同敌人一样狰狞的手甲,上面有干涸发霉的凝血。
最后,她冲向为数不多的敌人,最终沐浴在血雨之中。
梦之终结,亦是残酷的起点,宇文璃玥,醒来了。
他捂着脸颊,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根。
“**妈的!啊啊啊啊啊!”
他给了马科尔一个猛烈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