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总是过得很快。
自从解雨和解爕离开之后,宁先的假期生活就变得有些乏善可陈了,每天上班下班,如同海浪日复一日地拍打礁石。
总而言之,一年中最热的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将要迎来的则是新一轮的开学季,同时也是宁先新生活的开始。
宁先提着行李箱,踏上了前往青山的火车,窗外的景物不断飞逝,承载了十几年回忆的城市,就这样不断远去,然后在背后消失不见。
少年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从口袋摸出香烟,取出打火机准备点燃,身旁却传来呵斥声:
“喂!小子!火车上不准吸烟!”
宁先转头一看,一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自己,大概是火车上的检票员之类的。他连忙收起香烟,赔笑道:“哦哦,不好意思。”
男子也没有为难宁先,见他道歉,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了。
自己好像确实有很多年没坐过火车了,上一次坐火车好像还是快十年前,和家人一起去旅行的时候。
思绪纷飞,宁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火车已经到站了。
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宁先看着面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景象,不禁感叹,这就是大城市吗?
事实上每个城市的火车站前都是这副景象,只是宁先没睡醒,脑子有些迷糊罢了。
宁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虽说是要租房子住,出租房子的庞志二叔那边,宁先也提前打过招呼了,二叔在电话那边拍着胸脯说提了行李就能住下,但说到底,到青山的第一天,还是要在“家里”吃一顿饭的。
在搬出去这一点上,宁先也是知道自己是有些任性的,至于其中的原因,或是害怕面对新的家庭,或是出于对父亲的厌恶,种种理由不足为外人道,但在表面上还是要说,租房子是为了方便上下学,毕竟不给父亲面子,还是要给阿姨面子的嘛。
于是等了一会,宁先的父亲就开着车来了。
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宁先上了车坐在后排。上了车,宁先没说话,两人透过后视镜对视了一眼。
“坐车坐了多久?” 轿车缓缓启动,父亲开口问道。
“不记得了,两三个钟吧。”
“去你林阿姨家吃个晚饭。”
“哦。” 宁先望着窗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记得要讲礼貌。”
“知道了。”
父子间的对话一如既往的不多,简短的交谈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车子貌似驶入了市中心,立交桥上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夜幕撕裂,四周的高楼高耸入云,名副其实的钢铁森林。
“我和你林阿姨准备过两个月就结婚。” 男人手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路。
“知道了。” 宁先明白,男人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询问意见,实际上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又过了一会,车子开到了一片高档住宅区里边,在车库停好车,宁先跟着男人上了电梯。
楼上大概就是林阿姨家了。关于林阿姨,宁先和她见过几次面,印象还不错,之前她私下和宁先说过想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并征求宁先的意见,宁先没有异议。但说实话,宁先打心底觉得男人是配不上这个善解人意的林阿姨的。
电梯在十三楼停下了,一走出电梯,就看到右边的一户正敞开大门,门前站着一个三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女人看见宁先和男人,便笑着迎接道:
“哎呀,宁先,你来啦!” 正是林阿姨。
宁先点了点头,说道:“阿姨好。”
“来来,快请进。”
三人一起进了屋,房子很大,面前便是装潢奢华的客厅,电视开着,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
“林林,宁先来了,来打个招呼。”
这个女孩大概就是林阿姨的女儿了,不过她的名字也还真奇怪,和解爕有得一拼。
林阿姨是离异的,带有一个孩子,宁先是知道的,但也是第一次见面,宁先望着她道:“你好,我是宁先。”
林林偏过头,看了眼宁先,有些冷淡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说完便站起身来,“我回房间去了。”
宁先偏了偏头,看来自己不怎么受待见嘛,想来也是。
“这丫头有点怕生。” 林阿姨略带歉意地说道。
“哈哈,没关系,我也怕生。” 宁先笑笑,表示不在意。
“你太幽默了,来来来,你先坐,阿姨给你倒杯水。” 说着,阿姨拉着宁先来到客厅坐下,转身去厨房倒水去了。
宁先的父亲也坐在了沙发上,点起一根烟,他对宁先说:“林林比你小一岁,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别欺负她。”
“不会。” 宁先端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房子装修得很漂亮,漂亮得让宁先没有丝毫归属感。
林阿姨端了两杯水过来,把一杯水递给了宁先,宁先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阿姨对宁先说:“不用这么拘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宁先知道林阿姨说的不是客套话,但让他把这里当成家还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先当孙子后当爷,自己还是先当个客人吧。
想是这么想,但总不能拒绝阿姨的好意,宁先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做饭了,你们先看会儿电视。” 说完阿姨就转身进了厨房。
客厅只剩下父子俩,宁先盯着正播放无赖综艺节目的电视屏幕,男人一言不发地吸着烟。
过了一会,男人开口说话了,罕见地问了句宁先的近况:“打工怎么样?”
“还好吧,挺轻松的。”
“我打算在这边开一家店。”
宁先的父亲是一个纹身师,在新市的时候就开了一家纹身店,以前的家就在纹身店的二楼。现在他口中的店,大概也是指纹身店吧。
“哦。” 宁先随便应了一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饭做好了,阿姨招呼着宁先和男人过来吃饭,躲在房间里的林林这时也出来了。
晚饭十分丰盛,四个人围坐在在餐桌边上,就像是一家人。
吃着饭,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宁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阿姨的问题,阿姨会不时给宁先夹菜,男人偶尔也会接话,但林林却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饭菜。
晚饭过后,宁先就准备告辞,要去租的房子那边,林阿姨却是一再挽留:“今晚就留下来过夜嘛,你的房间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不了阿姨,我和房东说好了今晚到的,谢谢了。”
林阿姨见挽留不下,便只好说道:“那你有空要常来啊!周末了放学了都可以来阿姨家吃饭!”
“好的。” 宁先点头答应。
“我送他过去。” 宁先的父亲对阿姨说道。
“好,路上小心!”
“阿姨再见。” 宁先挥了挥手,和父亲一起下楼了。
等待男人把车子开过来时,宁先站在楼下,抬头望着这栋高楼,从下往上数了十三楼,透过阳台可以看到一片暖色,是客厅吊灯的颜色,宁先摇了摇头,这是林阿姨家,而不是自己的家啊。
…………………………………
庞志二叔的公寓离林阿姨家还是有些路程的,开车也花了将近三十分钟。
面前的公寓是一幢大概有六七层高的建筑物,但说实话,在寸土寸金的青山市能坐拥一整栋楼,也是非常的了不起了。
宁先咋了咋舌,下车提了行李,准备走进去,身后小轿车驾驶座的车窗却摇了下来,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不苟言笑地对宁先说道:
“好好读书。”
宁先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没说话。
“还有,有空就到你林阿姨家吃饭。”
“…知道了。” 宁先摆摆手,“走了。”
小轿车逐渐在视野里消失,宁先看着公寓的大门,摸了摸下巴,走了进去。
缓步走进公寓,里边空无一人,一层似乎是一个大厅,装修有些老旧,但让人觉得很舒服。
大厅左边是一个电梯,右边有几张木制沙发和一张茶几,沙发背后的墙上还供奉着一尊关公像,燃着的香炉散发着一股供香的味道,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呼呼作响,里面似乎还有另一个房间,用珠帘挡着。
宁先往里走了几步,似乎有嘈杂声传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到被珠帘遮着的房间前,掀开帘子,不禁有些瞠目结舌: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大麻将桌,十几个人正围坐在麻将桌前噼里啪啦地打着麻将。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宁先,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不知道谁突然喊了句:条子来了!吓得一帮人赶紧推倒了面前的麻将牌,房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结果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少年后,其中一桌里一个长得恶形恶相的人啪地拍了一下麻将台,站了起来,指着坐在同一桌的另一个人骂道:
“他妈的,你耍炸,老子都要胡了!”
“你是不是聋啊,不是我喊的!”
“老子明明听到了,你别你妈不承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虽然充满了火药味,但两人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很快房间里再次变得嘈杂起来,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原来庞志他二叔不仅收租,还开赌档啊?
很快,一个面相凶恶的大胖子朝宁先走了过来,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宁先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就是庞志的二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小同志,你找谁?”
与凶狠的外貌不同,二叔说起话来却意外地和善,宁先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道:“我是宁先,庞志的朋友,今早给您打过电话的那个。”
“哦?你就是宁先啊” 二叔爽朗大笑,“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庞生,不嫌弃的话叫我二叔就行,我就叫你宁老弟好了!”
“好,二叔。” 宁先也感到有趣,笑着答应道。
“哈哈,听小志说你一个人可以打十个,我可是佩服得很呐!”
看外面的关公像,加上他的话语,二叔似乎也是个在道上混的。
“哪里哪里,” 宁先笑了笑,问道:“二叔搁这开赌档呢?生意不错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家都是邻居,吃饱饭没事干下来打一打牌而已,当然,还是有那么点小彩头的!”
二叔给宁先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宁先也心领神会。
“噢,你住二楼的203,我上去给你找找钥匙,我牌还没打完,你先替着。” 二叔拍着宁先的肩,指着其中坐着三缺一的一桌,“就那儿。”
“好。”
宁先放下行李,来到三缺一的那桌坐下,面前坐着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其中一个还光着膀子,宁先洗着牌,对他们说道:
“我来替二叔玩一会儿。”
三人见宁先上道,也码起了牌,光膀子的大汉叼着烟,向宁先问道:
“小子,新来的?”
宁先点点头,说:“我住二楼。”
“不错啊,我也住二楼,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摸完牌,另一人对宁先说道:“我们这打一盘一块钱,怎么样?”
宁先摆摆手,说:“一块钱也太小了,打五块钱。”
三人乐了:“五块钱就五块钱!小子可别赖账!”
这麻将一打就停不下来了,打了一圈下来,宁先输了三十块钱,但大家都是乐呵乐呵的。
宁先嘴里叼着一根烟,拍了拍大腿,摇头道:“不打了不打了,今天牌运是真滴烂,二叔怎么还没回来。”
不想二叔早就站在宁先后边,看完了一整圈,这时笑着拍了拍宁先的肩,把钥匙递给他,说道:“宁老弟,小赌怡情,不要玩太大嘛。”
“哈哈,小玩几把。” 宁先接过钥匙,让出位子,说道:“还是二叔上吧,我先上去看看。”
“好,那你先上去吧。”
“小子,下次再来打啊!” 光膀子的汉子连赢了好几把,这时候已经笑开了花,“有事找我就行,我罩你!”
“一定,一定。” 宁先笑着挥挥手,走出了房间。
待宁先出了房间,原先那一桌的几人才笑道:“这个小子完全不会打麻将嘛,下次还找他玩!哈哈!”
宁先走进电梯,也觉得神清气爽。好久没有打麻将了。
以前那帮朋友打麻将的时候,宁先往往是坐在一旁观战的。不是因为他不会打,而是他太会打了,大家玩了两个月,就一致决定不让宁先上桌了,搞得宁先好不郁闷。
“今天让你们小小得意一会,等过几天,呵。” 宁先心里阴险地想道。
上到二楼,进了房间,一股老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带有厨房和卫生间,墙上贴的壁纸有些发黄,沙发电视洗衣机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房子里的东西都比较陈旧,餐桌沙发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房子租金不贵,而有这样的房间宁先也很满足了。
宁先关上门,一把丢掉行李箱,大大咧咧地躺在了沙发上。
这沙发虽然闻起来一股味道,但你别说,睡起来还挺舒服的。
这里才是我的新家,这里…才理应是我新生活开始的地方!
宁先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睡在沙发上,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