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德的手僵住了，他缓缓地回头，老者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不过盯着地图的双眼转向了卡兰德。
“圣骑士大人，不，老师……”卡兰德欲言又止，刚才的确听到了好似沉重破旧乐器发出的低鸣一般沙哑的声音，但仔细用身体感受时，有一种声音在空气中不断震动，声波不断地在墙上反弹，最后从各个角度传入耳朵的感觉。卡兰德晃了晃脑袋，这不是一个气息薄弱的老人能散发出来的气场。
“年轻人，你去过永冻之境吗……咳咳咳！”
“永冻之境？”卡兰德愣在原地，刚才在会议中圣骑士指在地图上的位置，就是永冻之境。但他没有去过，不如说没有人去过。
“没有人去过永冻之境，也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那里有什么？您是不是在寻找什么？”卡兰德急忙追问，但老者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摆摆手不再开口，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脸色也相当难看。
卡兰德没有从他的话语中再次感受到那样的气场，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女仆装扮的女孩对卡兰德匆匆行礼，然后马上赶到老者身边，扶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卡兰德从门边让开，老者转头看向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女仆继续将他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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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主大人，需要立刻为您备马车吗？”
“不需要……其他领主都走了吗？”
“是的，大约十分钟之前已经带着侍卫离开了城堡。”
卡兰德让侍从退下，他大口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骑士之誓”处于罗德兰尼圣十字联合国领土地理位置正中心的平原上，周围没有任何人居住生活，更不用说那些魔法炼金工房，卡兰德要好好享受没有被魔力污染的空气。
不过其实更多的是平复他兴奋的心情：圣骑士赫昆走过他身边时说的一句话、五个字，留下来等我。
在孩童时期，卡兰德印象中的赫昆就是一个要求很高，很严格，眼光犀利但又很强大的爷爷，他几乎没有得到过他的夸奖。就在刚刚，圣骑士赫昆就向他发出邀请，圣骑士难道被我的话打动，打算与我合作改变这个国家？
卡兰德发现自己根本平静不下来，整片大陆最强的男人之一的圣骑士赫昆，就算与他相处得再接近，也没有他的一句邀请来得诱人。卡兰德也不清楚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吩咐随从们显性返回尼卡兰德，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
“卡兰德大人，圣骑士邀请您共进晚餐。”
例行会议在中午结束，卡兰德一直站在城堡城墙上的过道里等到了晚上，终于等来圣骑士的传唤。
他跟在女仆身后，路过会议室，路过大厅，路过一个个紧闭着门的房间。卡兰德注意到这占地将近五百平方米的城堡里居然没有其他仆人了，只有前面带路的这位女仆，以及应该陪在圣骑士左右的另一个女仆。
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点点灯火表示前方就是目的地，卡兰德心中感谢着这有些阴凉的走廊让他冷静下来，走进房间里。
“请坐这里，卡兰德大人。”女仆拉出凳子，位置就在圣骑士赫昆的对面。卡兰德环顾四周，烛光点亮整个不算大的房间，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另一个女仆站在圣骑士身边，这时卡兰德才发现两个女仆除了年龄有些差距，面貌很相像。
桌上摆着水果和热汤，老者端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慢慢地喝着汤，而卡兰德面前摆着面包和肉排。
“请慢用。”
卡兰德接过餐具，切下肉排夹进面包里，小口小口地吃着。他不时抬头看向圣骑士赫昆，老者还在不紧不慢地喝汤。身为客人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进食。
“年轻人慢点吃。”
“是……”
这是整个晚宴过程中唯一的对话，老者一直在喝最开始的那碗汤。卡兰德不甘就这么让晚宴结束，因为他想知道的、他想听到的都没有从老者口中说出来。两位女仆不停地给他上菜，吃下五块肉排和十片面包后，他终于吃不下了。
“请用汤。”
“等等！”卡兰德出声制止盛汤的女仆，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圣骑士赫昆，强忍胃部超负荷导致的微微阵痛，开口问道：“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没有任何铺陈，没有任何征兆，卡兰德开口就是一个与平静的晚宴风格迥异的问题。
卡兰德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敌人始终存在于王国内外，邻国蒂斯维克蠢蠢欲动，仅仅能维持一小段和平时光的芙兰德亚，以及来自深海的不明怪物……如果这些问题换一个回答者，那么卡兰德猜测答案一定是这三者中的一个或多个。但是现在面对这个问题的人是圣骑士赫昆，卡兰德相信他可以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敌人在海里。”
“海里？！”卡兰德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完全相反，而且没想到圣骑士赫昆这么看重来自海洋的威胁。
卡兰德想起大约在半年前遇到的魔法师。哪位魔法师与其他遍布世界各地的魔法师不同，他没有法杖，只有一根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棍子，有一段被几层布包裹着，格外显眼。
他从芙兰德亚与罗德兰尼圣十字联合王国之间的海峡而来，他第一个到达的领地就是尼卡兰德。尼卡兰德与芙兰德亚隔海相望，当时海洋的怪物已经开始骚扰渔船和沿海的城镇。它们拥有鱼的身体，却长出手脚，既可以在海洋里生活，又可以在陆地上活蹦乱跳。
卡兰德接见了那个魔法师，他警告所有沿海的国家和城市，小心海底的怪物，这些怪物的背后有一个更强大邪恶的存在，足以毁灭整个世界。
“海里有什么？这和永冻之境的事有关系吗？我们该怎么应对来自蒂斯维克的威胁？”卡兰德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的疑问全部吐出来，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老者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和盘底的汤，一不小心还洒出来一些，站在他身边侍奉的女仆立刻用餐布擦拭他的袖子和衣领。
问完一连串的问题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卡兰德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就算是在令他尊敬的人，此刻他只感受到了侮辱。卡兰德扯下餐巾，甩在桌面上。女仆无言地收拾他的餐具，卡兰德向后推开椅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圣骑士赫昆真的老了，曾经雷厉风行的男人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连勺子都拿不稳的老头。
“你和你的爷爷一样，是一个有想法，但心急的人。”
“也许是吧，但是我没见过我的祖父。还有，我现在应该告辞了。”
卡兰德整理衣服，转身走向门口，女仆立刻把他的椅子推到桌下，开始收拾桌面。卡兰德轻轻叹一口气，他为之前的兴奋和期待感到不值和羞愧，又有些释然。原本就不应该依赖这位上个世纪的老人，他已经为这个国家做的够多了，现在的新时代应该由自己这一代来掌握！
他不禁握紧拳，站在门前准备伸出手推开门时，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动、动不了？！这是……什么情况！卡兰德背后冒出冷汗，握紧的拳心都是手汗。就在刚刚那一刻，卡兰德全身上下无法动弹，好像整个身体被嵌入石头中一样，被固定、被束缚着。身后有无穷大的压迫力袭来，能感受到一双眼睛从后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背。思绪紊乱，卡兰德无法冷静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存在一个画面：一条吐着舌头的巨蟒瞪大双眼直逼一只青蛙，青蛙就像现在的卡兰德一样，因为恐惧的威慑而动弹不得。
“年轻人别着急，等我喝完这碗汤好吧，这可是我的最爱。”
在卡兰德视线一隅，烛火瞬间熄灭，有一瞬间复燃。他身后的强大压迫力消失了，犹如千斤重担落地一般，卡兰德感到身体轻松许多。但是眼前突然一黑，黑影占据了他的视野，双脚瞬间乏力，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莎娅，去帮帮他。”
“是。”
此时一股一股的血液涌上卡兰德的脑袋，他双眼发红，耳朵嗡鸣不止。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给自己胸骨与腹部之间重重地来了一拳，一团气体从肺里冲出，卡兰德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恢复了思考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到刚才为止至少四分钟，自己因为这股压迫力而忘记了呼吸。
两个女仆重新把椅子拉出来，把卡兰德扶上椅子。
“是……是您做的吗？圣骑士……大人……”卡兰德贪婪地吸入空气，同时断断续续地问道。
“年轻人不要总想着答案是什么，而要想想怎么得到答案。”老者喝下最后一口汤后说道，沙哑的声音此时表现出来的不是衰老和虚弱，而是饱经沧桑和威严。
